楔子
原來,這便是現實的殘酷之處。
她勉強撐著精神,靜靜瞧著那些以往臉上總漾著疼寵笑容的長輩們,向來單純無憂的她在這一刻成長了不少。
總是溫潤如玉的眸子蒙上一層冰寒,但她只是望著眼前的人們,抿著唇不發一語。
「嘖嘖嘖!瞧瞧這丫頭的家教可真不好,堂堂明家的大小姐怎麼會是這樣子的,我看著就不像是大哥的種。」
總是裝出一副疼她入骨的三叔明清遠率先開了口,可那話里既沒心疼也沒誘哄之意,甚至帶著嫌棄、厭惡與冷漠。
「我是我爹的女兒。」听到這番話,明雲舞凌厲的目光驀地掃向明清遠,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
「是不是不是你說了算,事關明家血統是否純正,可不能隨便。想當年大哥外出經商,回來時就帶了你,那時既沒明家的小廝丫鬟隨侍,也不是明家的婆子幫忙接生的,指不定你是哪兒抱來的野種呢,更何況我家大丫頭和你二叔家的三丫頭一出生,後頸就帶著明家女兒特有的血痣,偏偏你沒有,光憑這一點,便能說明你不是明家的女兒。」
當年明家家主、他大哥明暢溪外出經商三年,回來時不僅帶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的懷里還抱著一個小女娃。
因為那時他大哥是家主,既然大哥都開口發話說那女人是他妻子、那女娃是他女兒,也就沒人敢對她們母女倆的身份提出質疑。
可如今大哥夫妻驟逝,為了那偌大的家業,他早就跟幾個兄弟族親私下決議好,要用「來路不明」這四個字否定佷女明雲舞的身份。
唯有否定她的身份,大房這可觀的家業才能盡數沒入他們手中。
思及此,往昔刻意維持的心疼寵愛都不需要了,取而代之的是鄙夷仇視、毫無親情只顧利益的模樣。
「三叔這話說得好奇怪,我曾听我爹說過,二姑姑和三姑姑的後頸也沒有血痣,難不成她們也不是明家的血脈嗎?」深吸了一口氣,明雪舞強抑下腹部不斷傳來的抽疼,冷靜的說道。
雖然明知道對一群喪盡良知、一心謀產的人說這些道理丁點兒用處也沒有,可她還是要說,她不能任由這群人污蔑她的爹娘。
「你……」沒料到她竟然有膽子回嘴,明清遠在眾親友面前被個小姑娘嗆了,臉色頓時變得更為猙獰。
本以為是養在深閨的女娃兒,面對這樣的陣仗,應該只能哭哭啼啼的求他們給條活路,那時他們便可扮演慈眉善目的長輩暫時收留她,然後再找機會隨便給她安個罪名趕出去。
沒想到這佷女平素瞧來嬌俏文弱,實際上卻是個硬氣的,明明身子不適,還是咬著牙據理力爭,倒是有他大哥的風範。
想到這,明清遠望著明雲舞,心中霎時升起一股不安,有了退卻之意,可再想起自己欠下的萬兩賭債,登時硬起了心腸,抹去心里的惶恐。
他冷著臉對她說道︰「哼,此事關系著明家的血脈,不是你這小娃三言兩語就可糊弄過去的。」
「那三叔想怎樣?」哼,有底氣說她糊弄,怎麼就不說他們蠻橫無理!
「很簡單,念在你雖非我大哥親生,但總也曾承歡膝下的分上,咱們明家可以供你吃穿用度,還能給你留一份妝奩,可你再不能算是我明家的子孫。」明清遠一副大方的樣子。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響,只要明雲舞不是明家子孫,便沒立場繼承她爹娘留下的財產,那麼他們姑且能暫時留下她,至于承諾要不要實現就再說吧。
「三叔這是要奪產?」
「你說的是什麼話,我這是為了維護咱們明家的純正血統,豈是奪產!」被個十多歲的孩子點白他們的企圖,明清遠當下羞惱萬分,臉上一陣青白交錯,不禁大聲喝斥。
聞言,明雲舞環視在場的族親叔伯,但見每個人一對上她的眼便都急急避開視線,她心知這些人雖都靜默不語,卻也都有著如明清遠一般的心思,只是打算讓這急功近利的三叔當出頭鳥。
想到這里,她的臉上浮現一抹嘲諷笑意。
雖然被養在深閨之中,可疼她的爹娘沒少教她人情世故,只是以前天真沒將那些話往心里去,如今句句浮現,是以她很清楚自己接下來即將面對什麼。
可不要緊,前途雖難,但此刻她心中無懼。
她記得爹說過,好漢不吃眼前虧,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這偌大家業她就要守不住了,可現在守不住不代表以後她收不回來。
這口氣……她能暫時忍下!
想到這里,明雲舞握緊了拳,力氣之大,教指甲刺傷了手心,硬是在掌心留下血痕,卻也不覺得疼。
對,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而是該想想如何讓自己能夠獲得最大的利益。
既然明清遠鐵了心要銀子不要臉皮,還敢串連一干族親逼迫她,顯然不是她據理力爭證明自己就能解決的。
況且她如今孤身一人,若是胡攪蠻纏,指不定他們還給她安個惡女之名,形勢更加不利,倒不如換個方式。
明雲舞的頭微微垂下,僅露出一截白皙誘人的頸項,那模樣似在思索什麼,其實不過是她演的一場戲。
心中主意一定,她再次抬起頭來看向明清遠,眼神清明,沒有任何被逼急了的慌亂,冷冷道︰「雲舞再問三叔一次,今日前來意欲為何?」
「你別一副三叔是要謀財害命的模樣,我不過是身為明家子孫,有維護明家血統之責,若讓你這麼不明不白承繼明家產業,我可要愧對明家祖先了。」
明雲舞巴掌大的小臉上揚起一抹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譏諷意味倒是毫無掩飾,「別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廢話了,想怎麼做就直說了吧。」
「我剛剛說過了,若你知道好歹,那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我明家斷不會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你要嫁人的時候還能拿到一筆嫁妝。」
心中有了主意,再次听到這番話,明雲舞忍不住覺得荒謬又好笑。
要知道,這整個明家除了出了她爹這個經商奇才之外,連個能守成的人都沒有,若她大房的家產真落入這些阿斗手中,不出幾年只怕明家風光不再,屆時她不被賣掉就不錯了,哪還有所謂的嫁妝。
許是心情好了些,她忽地覺得身子的不適也跟著和緩許多。
明雪舞輕蔑的看眾人一眼,輕笑道︰「各位叔伯倒真以為拿捏住我了,可是你們不曉得吧,我爹當初就防著會有這麼一天,早就留了書信與人證證明我的身世,只消我將那封信拿到官衙,徹查之後,我爹身後的一個子兒,你們都別想得到了。」
「你……」明清遠驚訝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本以為勝券在握,卻沒料到明雲舞會說出這件眾人皆不知的事,下意識只覺得她說謊,可再瞧她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若不是胸有成竹,怎麼可能這樣氣定神閑,便又不得不相信此話為真。
「我想三叔一定很想親眼瞧瞧那封信吧?」
「那是自然!」如今他的心就像有幾千只螞蟻在啃咬似的,難受得緊,畢竟本以為水到渠成的事突生枝節,怎不教他氣結煩躁。
「想看,那也行。」明雲舞的臉上漾開一朵燦爛笑花,微仰著小臉蛋,臉龐上盡是滿滿的自信和從容。
「那你就快拿出來。」
「我爹說了,要看這封信,得有府衙大人在場作證,不如三叔快去請大人來吧,人愈早請來,咱們就能愈早瞧瞧我爹寫了什麼,」一頓,她接著又說︰「但屆時便是一點轉圜余地都沒有了啊。」
瞧她說得輕省,明清遠更是氣得雙眼要冒出火,幾步沖上前去,那猙獰模樣似是想要撕了她那嬌小的身軀,可最終忍下,僅是站定。
「三叔別急著生氣,其實佷女也未必想要這樣魚死網破的,如果叔伯們願意退讓一步,仍是給我留一份應得的,那麼信件自然不用送到大人面前。」
明清遠眉頭一皺,頗意外她會這麼說。「你想要多少?」
「三成。」雖然她著實不情願將七成家產白白送人,畢竟那是她爹一生的心血,可她也很清楚這已經是她所能保住的最多了。
她仰首瞧著眼前幾位虎視眈眈的族親,手心因緊張而冒著汗,但她得努力不泄露一絲一毫的情緒,心中愈不安,便要笑得愈發燦爛。
那笑讓眾人心里直發虛,雖然努力張大眼審視那粉妝玉琢的女娃,仍看不出絲毫破綻來。
「或、或許你壓根沒有信吧,若是有,又怎麼肯白讓七成給我們。」其中一個堂伯懷疑道。
「那是我不耐煩和你們這麼算計來算計去的,便是這次我勝了又如何,你們若總三天兩頭、想方設法來討要,這日子可怎麼過得安生?傳出去也不好听,我一個女孩子家還是更珍惜名聲的。」明雲舞傲然地抬起頭來。別瞧她才十二歲,這會兒正經說起話來,倒有幾分她爹在商場上的精明樣子。
听到她的話,眾人面面相覷好一會,無聲地探詢彼此的意思。
老實說他們都覺得,若能不把事情鬧大,那七成家產也足夠讓他們後半生衣食無虞了,于是有些人開始動搖,連明清遠也衡量起利弊,傾向拿七成便好。
望著他們的神情,明雲舞知道自己這一步棋算是走對了。
長而密的睫毛掩去了她眸中的憤怒,她在心中立誓—她總有一天要將屬于爹親的每一分每一毫都盡數討回來!
第1章(1)
紅艷艷的衣裙佐以金絲線繡上的精致圖樣,讓整身衣裳幾乎閃閃發亮到令人睜不開眼的地步。
圍觀眾人竊竊私語著,言語之間盡是對此種暴發戶般的品味感到鄙視,但事實上眼中最真實的情緒是艷羨。
「這也太惹眼了吧?」
听聞門口騷動,方欽連忙快步走出,一見到眼前景象,不禁翻了個白眼。
有她在的地方,倒是從來不讓人省心,不過是一身衣裙也能搗鼓出這樣大的動靜來,真是讓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快進去吧,免得等會兒玉荷坊會成為菜市口。」
一邊瞧著那愈聚愈多的人潮,方欽一邊朝著明雲舞走去,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只見她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並不開口回應,他當下升起不好的預感,再不敢多念叨兩句。
那笑容……嘖嘖!不祥啊。
他認識明雲舞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很清楚每回她露出這樣的笑容,事後他便要遭罪,思及此,他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再多的怨言也只敢往肚子里吞。
「成了菜市口又怎麼了,若咱們開的不是玉荷坊,誰有興趣看這熱鬧。」
那語氣含著濃濃的驕傲,下巴更是抬得高高的,一如既往的張揚。
「你就不能低調點?」終究看不慣她這樣高調的行徑,方欽不禁皺著眉。他都覺得自己額頭上的皺紋能夾死蚊子了。
「別老板著一張臉,看了讓人煩躁。」她不以為意的道。
沒有遺漏方欽眼底的不認同,她也深知這表哥是真心實意地疼惜她、為她好,就如姨父、姨母那樣,都期望她能如其他女子般嫁人生子,擁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惜的是,她志不在此。
微彎的唇角噙著一抹笑,明雲舞在踏入玉荷坊的那一刻,便收斂起驕縱的模樣。她問道︰「他人呢?」
「安置在後院呢。」
玉荷坊是明雲舞一手建立起來的鋪子,但要認真說起這玉荷坊里頭賣的是什麼,還真有些說不清。
明面上賣的是珍珠古玩、名畫墨寶這樣的尋常物品,但稍稍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玉荷坊暗地里其實無所不賣,只要有人出得起價,她便有膽子賣,就是軍機要聞、皇室秘辛、豪門富戶里狗屁倒灶的小道消息,她也敢賣,端看客人出不出得起價錢。
不少人好奇,一個女子做這樣的生意,難道沒人眼紅、沒人找碴?
自是有的!
只不過每每遇著有人尋事,明雲舞都有辦法解決,若是做官的來找碴,她會懶洋洋地差人往宮里去遞個消息,不多時,那官員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會讓人摘了;若是哪個幫派看不過眼,想來分一杯羹,她便轉而向雲豹鏢局支個聲,不用一個時辰,玉荷坊就會讓一群粗壯漢子給團團圍住,打得那些生事人鼻青臉腫,再不敢來。
如此一來,明里暗里再沒人敢找玉荷坊的麻煩。
短短幾年,明雲舞成了天都皇朝最傳奇的存在,畢竟一個縴縴弱女子竟能擁有這樣的人脈,還能做起這樣的生意,怎不教人疑惑。
外人好奇她如何能做到,說來她既不是奇人術士,也沒有什麼身份背景,她憑的就是心夠冷、夠狠,運氣又夠好,總是能救上能夠為她所用之人。
這回當然也不例外—
「怎麼送回來的,做得隱密嗎?」
「跟著菜販的車子一同進來的,絕對沒人發現。」
這種事做得多了,方欽處理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得很,要藏一個人對他來說不難,比起來,他對明雲舞總能撿些奇奇怪怪的人回來更感欽佩。
小至乞兒,大至王公貴族,簡直是無所不撿。
順手撿了也就罷了,有些人還得先藏著掖著,老弄得他心驚膽顫的,偏偏有幾回她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給送掉,依然樂此不疲,那他還能說什麼。
「走,咱們瞧瞧去。」明艷臉龐帶著一抹期待的笑容。
那笑容讓向來正經八百的方欽又忍不住皺了皺眉,只是這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打斷了。
明雲舞大剌剌地說道︰「向來听聞柳家三公子俊美無儔,有著謫仙之姿,現如今人就在我的地盤上,不好好瞧瞧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雲舞,你可是個姑娘家!」
這話已經因為顧及明雲舞的面子,所以說得隱晦至極,本意只是提醒,可誰知道明雲舞完全不當一回事。
她擺了擺手,道︰「姑娘家又如何?」
「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有像你這樣大剌剌評論男子還這麼興致勃勃要去見男子的嗎?」方欽的話才說完,便冷不防挨了一記冷眼,那眼神幽幽森森的,讓人忍不住鉤脊發寒。
「我本就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閨秀,不興這套。」她輕哼一聲,一臉無所謂。
她知道姨母和姨父對她的期望,也知道方家這些表哥們個個希望能嬌養她,讓她有個好歸宿,可惜的是,她已做不成他們心目中的好女子。
「雲舞,其實……」看著她那冷然的模樣,他忍不住想開口多勸兩句,可一樣才說了幾個字,便被她給打斷了。
「走吧,再不走,只怕他已經醒了。」她率先拉大步伐。
每每遇到懶得听、不想听的事,她的表現就是一整個任性。
「你……」望著那挺直的背影,方欽有些無奈。
扁看著她那堅定的步伐,他便知道自己就算說破了嘴,她依然听不進去,倒不如趕緊跟上吧。
「他身子還好吧?」明雲舞對著跟上她的方欽問。
「本來就只剩一口氣吊著,內傷頗重,外傷更是數都數不清,不僅花了幾株老參續命,便是那雪花膏都不知道用了幾瓶,更讓老余給他渡了真氣,這才留下他這條該進地府的命。」
听到他的話,明雲舞只是淡淡挑了挑眉,不甚在意花了多少銀兩,因為她在心中已經盤算著要那听說如謫仙般的男人付出什麼代價。
是的,她從來不做徒勞無功之事,她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要索取龔酬的。
幾個木制擺飾隨意錯落在窗台之上,倒有些雅趣,而他入目所及亦是一片褐色,質樸無華,卻能讓人感到沉穩與安定。
這是一間住起來頗舒服的廂房,不自覺教人想放松。
「咳咳咳……」幾聲輕咳後,柳素真覺得喉頭的干癢稍止,極度不舒服的感覺漸漸退去,這才有心思繼續打量這間屋子。
這間屋子不大,看起來似是普通廂房,可實際上能從家具擺飾感受到主人家頗富裕,就拿他底下躺的這張大床來說,可是紫檀木所做,且每樣家具即便只是簡單的五斗櫃都雕著花樣子,雕工細致,花樣栩栩如生。
看似低調卻透著貴氣,倒讓他好奇起主人家的模樣。
想到這里,柳素真費力地想要撐起自己的身子,努力了半晌,雖然終于坐起,卻已是汗水淋灕、氣喘吁吁的了。
好不容易將自己睡僵了的身子換個稍稍舒適的姿勢,他還來不及思索更多,門便被人咿呀一聲從外推開。
柳素真聞聲抬頭,只是一眼,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看過極愛打扮的女人,卻從沒看過能夠把自己打扮得這麼張揚的女人,那頭上插著的金步搖幾乎要閃瞎了旁人的眼,且一支、兩支、三支……那梳理齊整的發髻上竟然插了三支金步搖,但凡她走一步便會響動,還閃爍著耀眼光芒。
這……張揚得也太過了些,幸虧她生了一張明艷的臉,加上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勢,否則若是換了個尋常姑娘用這樣的裝扮出門,就是容顏再美也要讓人恥笑品味奇差了。
說也奇怪,雖然他忍不住皺眉,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女人莫名襯得起這樣的裝扮,那一頭耀眼步搖讓她明艷的姿容更顯絕麗,而她那身大紅色繡金樣的繁復衣裙將她整個人襯得氣勢十足,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也不覺得粗俗。
要說讓人詬病的,就是著實太惹眼了些。
柳素真直愣愣望著對方好一會,終于下了這樣的結論,接著他收回自己那審視的目光。
雖然心中有些無法認同,但他並沒有開口批評什麼,只是用溫和的語氣問道︰「不知道姑娘是……」
「我是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就行了。」
唉一開口便是索討救命之恩,柳素真眉心的皺褶明顯地加深了。
雖然他沒資格要求人人都是施恩不望報的,可好歹遮掩一下,這麼直言說出,便顯得粗鄙了。
然他心中雖有腹誹,面上卻是半點不顯,畢竟她救了他是事實。
他用盡所有力氣掙扎著想要下床行禮,誰知她一步上前輕輕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便讓他方才的努力全數化為烏有,他只能靠回床頭,急促的喘著氣。
「姑娘這樣未免太過失禮。」這次他忍不住開口了。
男女授受不親,她若真想制止他的舉動,示意她身後跟著的男人便可,偏偏她不假手他人。這樣觸踫男人身子,可不是大家閨秀應當的舉止。
「我要是個能被禮教束縛的還怎麼救你,你早該死在深山了,你比較喜歡去地府嗎?公子。」她不屑的輕哼一聲。
在方欽那極度不贊同卻又無可奈何的視線下,明雲舞毫不在意的說出了這句足以教人吐唾沫的話,也讓柳素真瞪大了眼。
商場上,奇女子他不是沒有見過,可這般視禮教為無物、我行我素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女子,他倒是頭一回見著。
望著她那明媚的容顏、張揚的穿著打扮,以及毫不受禮教束縛的言行舉止,柳素真只覺得額際突突跳動著。
雖然可以逃脫大難,僥幸撿回一條命,可瞧著眼前這個女人,他竟莫名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明舞雪開口問。
隨著她的問題竄入耳朵,關于那一夜的記憶漸漸回籠—
他信任的心腹,以及他敬重的妻子,兩個人竟連手對他下了毒,甚至一刀一刀的想取走他的命。
要不是他的長隨亞冬帶著他逃命,甚至拚盡一條命為他換得一線生機,只怕他如今早被閻王給收了。
思及此,一股強烈的不甘驀地在他的胸臆之中生了根,他恨不得能立即要了那兩人的命,好為向來忠心耿耿伺候他的亞冬報仇。
他的雙拳收緊,直至手背上的青筋浮現仍沒松開,那恨就這麼生生扎進他的心,痛感如此清晰。
第1章(2)
明雲舞靜靜瞧著柳素真,嘴角微微勾起,她對于在他眼中看見的憤怒和恨意很滿意。
本來她還在擔心,柳素真的個性也如他的外貌般儒雅文質,興許連恨都不會,白白浪費她救了他一命,但如今不用擔心了,他肯定會為她所用的。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恨意會如何讓一個人成長,更甚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看來你沒摔壞腦子,該記得的都記得。」
「我自然記得。」那因受人背叛所引發的心絞痛,只怕他終生都不會忘記,待他的傷好了,他定要想辦法親手了結那對狗男女,以慰亞冬在天之靈。
「那你還記不記得這個?」明雲舞利落地從袖口抽出一紙卷,並露出每每方欽看到都會有不好預感的笑容。
她將紙卷攤開在被子上,讓柳素真能看得更清楚。
「這是什麼?」柳素真一臉疑惑的瞧著那紙卷上的字,字跡的確是他的,可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寫過這樣的內容。
不,這樣讓他寒毛直豎、冷汗直冒的內容絕不可能是他寫的。
「這是你的賣身契啊。」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自然瞧見柳素真眼眸中所透露出的抗拒,但她可沒打算心慈手軟的就放過他,畢竟這對她來說可是一樁好買賣。
「假造書契、逼人為奴是要獲罪的,輕則三年徒刑,重則流放。」柳素真瞧著她那氣定神閑的模樣,不禁氣結,試圖用皇朝律令嚇阻她如同詐欺的行為。
只見明雲舞在他的恐嚇下依舊從容,豐潤的紅唇往上勾,一朵艷麗笑花在她的唇畔綻開。
「你要不要仔細瞧瞧這究竟是不是你的筆跡?」她好心情的建議道。
反正這樣矢口否認的狀況,她也不是頭一回遇到了,姑且就當作他是被嚇著了,所以認不出自己的筆跡,她就不跟他計較他的沒禮貌了。
說起來,逼人為奴這樣缺德的事,她是絕對不屑為之的,不過……趁人之危的事,她從來沒有少做。
這身契真是他寫、他簽的,只不過當時他意識不清,她以救其命相脅要他簽下賣身契。
聞言,柳素真素果真又定楮瞧了瞧那張賣身契,愈瞧他的心愈沉,臉上的神情也愈顯沉重。
抿唇不語,他仔細回想著,然後腦海里頓時響起了眼前這個女人的聲音—
「你想活下去嗎?」
「想!」
「若是你願意賣身于我三年,我就保證讓你活下去。」
「三年太久了!」雖然腦袋已是昏昏沉沉,但血液中商人的天性還在,讓他即便是在生死交關之際,仍不忘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那兩年怎麼樣?」
他討了價,而那女人也毫無良心的還價。
「一年。」與人為奴是一種恥辱,一年的光陰已是極限。
「成交,那畫押吧,喔對了,為了怕你反悔,賣身契你自己寫……」
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夢,沒想到竟是真實存在的。
想起這件事後,柳素真甚至想起對方在說出成交二字時,那眼神有多亮,還帶著得意與驕傲。
那時的他心中恨意沖天,自是不願就此死去,他要留著一條命,好為自己和亞冬報仇,這才會入了獵人的陷阱。
「你想讓我做什麼?」憶起了自己的選擇,柳素真不得不接受事實,不甘地看著她問道。
「你現在什麼也不能做,我要你先好好養傷,一個下不了床榻的人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用處,是個廢物。」她的語氣很粗魯,對他的不甘視而不見。
這樣的臉色她瞧得多了,反正他記得他這個人屬于她一年即可。
「你可真不知道修飾為何物。」他咬牙道。
他打出生便是富商之家、雲州柳家的嫡子嫡孫,雖是行三,但待遇可不是庶兄長比得上的,一直是眾星拱月,這還是他頭一回被人嫌棄無用。
他向來以自己的好修養自豪,但凡遇到任何事情,他都能夠輕松以對,可如今他真的氣壞了,便連向來帶著微笑的臉龐也掛上無法遮掩的怒氣。
「我有說錯嗎?現在的你甚至不能自個兒起身,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難道不是無用之人?」
「等我傷好之後……」她語氣之中那若有似無的輕蔑讓人恨得咬牙,他忍不住想為自己辯解。
「放心,等你傷好了之後,你若有真才實學,我必不會覺得你是無用之人,我會讓你沒日沒夜的替我工作,絲毫不浪費。」她的話听上去似在安慰人,但其實惹怒人的效用更大。
氣極,柳素真瞪著她不說話。
誰不知道他們柳家在雲州是數一數二的商戶,而引領柳家登上如今地位的便是他這個當家,是以他不敢說自己能點石成金,但至少在商場上他還沒敗過,現如今還要他來證明自己有真才實學,真是太羞辱人了。
「你究竟是誰?」望著她那艷麗的容顏,他實在頗好奇什麼樣的家庭會教養出這樣的女兒。
聞言,她嘴角上勾,一字一頓的說︰「玉荷坊,明雲舞。」
她那清亮的聲音中帶著濃濃驕傲,意外適合她。
柳素真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倒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無意間讓傳言中的奇女子所救。
同是開店做生意的商人,他很清楚玉荷坊做的是什麼樣的買賣,也很清楚玉荷坊的行事作風,所以他一直不認為主事者真是一名女子,他覺得應是更老練、更威嚴、有過歷練的中年男子。
而她看起來的確太明艷也太年輕了,雖然眉眼隱隱透著一股狠勁,卻也難以讓人相信她是鼎鼎大名玉荷坊的支柱。
望著她,他更加懷疑她不過是個供人驅使的棋子,一個擺放在明處的箭靶。
他忍不住脫口說道︰「你請主事者過來吧,我想跟他談談,有些事男人之間更好說清楚。」
听到他的話,明雲舞的眸子倏地一眯,透著危險的目光筆直射向柳素真,明確表達她想要殺人的沖動。
似乎意識到她心緒的波動,一直在旁邊看著不出聲的方欽連忙搶上前一步,狠瞪了惹禍的柳素真一眼。
方欽好言好語地對著明雲舞哄道︰「不過是一個傷重且神智不清的人,為了他這樣的人生氣不值,你不是一直說想吃你表嫂做的雪花羹嗎?我今兒個出門時,你表嫂說今天會做,就等我們回去,咱們快回家去嘗嘗吧。」
「真的?」活像是變戲法,一听到吃的,原本還顯得陰沉不悅的臉色頓時宛若桃花盛開,明媚動人。
「自然是真的。」一顆吊著的心終于放下,方欽警告似的又瞪了柳素真一眼,這才半誘半哄的將明雲舞帶走。
望著那逐漸被門扉掩去的身影,柳素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樣看來該是他誤會了,明雲舞就是主事者沒錯,不過她也沒必要這麼不高興吧。
但這些都不重要,他倒是該好好琢磨一下自個兒莫名成了奴才的處境,尤其主子還是那種性子,他該怎麼應對?
不認賬?
那可不行,白紙黑字的賣身契就在她手上,他想賴也賴不掉。
那麼真要甘心為奴嗎?那他要復仇的事怎麼辦?
柳素真皺著眉頭努力思索著,卻听到方才那清亮的嗓音響起,從院子傳來的,聲音頗大,像是故意要讓他听見。
「告訴老余,柳素真的傷已經好多了,那老參全收起來,用些次級藥材替了就好,反正奴才罷了。」
對于這個小骨子、小眼楮的交代,柳素真忍不住搖了搖頭。他絕對可以肯定這女人是在用這種方式報復。
不自覺的,向來波瀾不興的他,竟然有了磨牙撕人的沖動。
冒著香氣的羹湯裝在瓷碗里頭,那一片片像是雪片一般飄在羹湯上頭的蛋花,光看便知入口即化。
明雲舞轉弄著手中的湯勺,欣賞地瞧著那雪白蛋花在羹湯里旋著,好不漂亮,硬是好半會舍不得吃下去。
「那湯是拿來喝的,可不是拿來瞧的。」秦圓圓沒好氣的說。
听了她的話,明雲舞收回了有些飄遠的心思,看向秦圓圓,臉上竟沒了以往總掛在臉上的粲笑。
「怎麼了,真被那個柳素真的話給戳著了?」秦圓圓愛憐地摸了摸明雲舞的頭頂,臉上盡是對妹妹的寵溺。
「也不是,就是覺得這世道還真是挺難的。」明雲舞感慨道。
這世道總是拘著女人、禁著女人就罷了,就算真讓女人閬出一片天了,可還是有人不認可她的能力,硬是認定她背後還有指使者。
本來她是覺得讓人就這樣誤會也沒有什麼不好,可今天望著柳素真那一副不想跟她這個女人談的模樣,她心里窩著的悶火就愈燒愈旺。
他憑什麼看不起女人?要知道,他這條命能撿回來,靠的可是她這個女人!
「瞧你這懶洋洋的樣子,就知道你說的是違心之論,你就是被他給氣著了。」秦圓圓笑道。
她剛嫁進方家時,對這個表小姐可是一見就喜歡,更愛纏著自個兒的夫婿听他說這奇女子的事。
因為知道的事兒多,便愈發佩服和心疼她。
「我才沒有呢!誰會為了那男人瞧不起我而生氣。」明雲舞嘟著嘴,此時的她已完全沒有在玉荷坊時那種精明干練和張揚的樣子。
對她來說,方家人是她的家人,她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唯有家人對她而言是重中之重。
所以她不會把在外頭的那一套拿來對待他們,在姨父、姨母、表哥和表嫂面前,她就只是一個受盡疼寵、愛鬧愛撒嬌的小女孩。
「既然不是為了他而生氣,那你干麼讓老余把頂極藥材換成普通的?」秦圓圓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謊言。
那眉眼之間隱隱含著的訕笑倒讓明雲舞紅了臉。
「我……」在對方那種了然于心的目光下,明雲舞本來還想張嘴反駁,可話到了唇邊又全數咽下去。
表嫂都笑成這樣了,她再辯解也沒用,她的確是對柳素真說的話不悅。
「傻丫頭,這種話你也不是頭一回听見了,我可從沒見你這般在意過。」秦圓圓抬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她又伸手觸踫那碗雪片羹的溫度,發現早已涼透,連忙揮了揮手讓候在一旁的丫鬟給撤下去,溫過了再呈上。
「的確不是頭一回听了,興許是因為明家的事讓我煩心,我就是听不慣這些。」明雲舞悶悶說著。
打從家產被族親無理奪去之後,她便立誓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將她大房的家產全數奪回。
近年她的確是振作了,可誰知道她那三叔的女兒倒也挺有福氣的,竟然攀了高枝成了皇子側妃。
這下,就算她背後的靠山再硬,要無緣無故動皇家的人也行不通,因此一事,搞得她近來頗郁悶。
姨父和姨母不知道已經勸過她多少回了,說是她爹娘在天之靈,對于她的表現一定會覺得驕傲,她不用再執著于拿回那些家產。
可她就是不服氣,即便她現在擁有的再多,也不是她爹娘留下的那些。
便是因為這樣的不服氣,所以當她透過小道消息意外得知柳素真即將遭難時,才會精心盤算了這一出戲。
她就是要在適當的時機讓柳素真能為她所用。
雲州柳家不僅是富商大戶,跟宮里的貴人還有些關系,而她就要利用這樣的關系來替自己辦事……
「其實你並非一定要這麼為難自己的。」秦圓圓伸手包住明雲舞的手,懇切的說道。
這句話不知道方家人已經跟她說過多少次了,雖然明知道雲舞听不進去,可每每見著她這般逼迫自己時,他們還是忍不住心疼,一說再說。
「很累、很苦,但是值得。」回握住秦圓圓的手,明雲舞拂去了臉上疲憊的神情,再次展開笑容。
她逼自己笑,不想讓表嫂憂心。
「你啊……」秦圓圓的眉心蹙起,眸中帶著一抹濃濃的不贊同。
知道這故作輕松的模樣不過是不想讓他們擔心,于是秦圓圓又要開口再勸,偏偏話被打斷了。
明雲舞柳眉一挑,搶先一步說道︰「看不起我是他自找麻煩,他倒還不知道,得罪什麼人都可以,就是別得罪我這個小心眼的。」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種事她向來做得得心應手。
呵呵,敢看不起她,她倒要好好讓他明白他自己有幾斤幾兩重。
第2章(1)
暖陽輕灑,在屋子里頭將養了好些天,柳素真終于不再覺得渾身無力,于是他喚來明雲舞撥給他的小廝,讓小廝將躺椅置于院子里的參天大樹下,便于他往躺椅一躺,好曬曬陽光,讓自己的身子恢復一些生氣。
他才剛安置好自己,連旁邊小幾上的熱茶都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便見月洞門外魚貫走進來一群人。
一落落的賬冊被搬進柳素真暫居的廂房里,搬著冊子來的管事面無表情,對著正在曬太陽的柳素真冷聲道︰「我是玉荷坊的何管事,這是咱們東家交代我給你搬來的,你好好看看。」
想起方才被送進屋子里的成迭賬冊,柳素真眉頭一皺,完全摸不清那明雲舞在玩什麼把戲。
要知道,一家商鋪最重要的命脈除了客源,就是賬冊,他雖不敢說自個兒過目不忘,可只消瞧完這些,這玉荷坊的虛實便讓他知曉個七七八八。
這明雲舞竟然就這樣大膽的將這些賬冊拿給他瞧,究竟是在盤算什麼?
「這都是要讓我看的?」
「廢話!」何管事冷嗤一聲,接著沒好氣的說道︰「要我說也不該讓你一個外人來看這些,更何況听說你沒簽死契呢,但東家的交代我也不能不听。」
何管事在明雲舞的手下做事已有幾年,向來沉穩忠心,雖然他不贊同明雲舞的舉動,倒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對柳素真頗為不滿。
他就不懂了,東家為何要這般善待眼前這個除了有一張俊臉之外,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不但花了大把銀子替他驅毒治傷,還把玉荷坊的命脈都攤在這男人的眼前。
迎向何管事那不友善的目光,柳素真暗自沉吟了會。
想來這何管事沒把他的名字跟雲州柳家的家主連結上,這才會用這種看落魄小子的眼神看著他,對此他倒不以為意,比起來他更好奇明雲舞這麼做的動機。思及此,柳素真生生忍住了心底的好奇,揚聲拒絕道︰「這些東西我不能看。」
雖然他對明雲舞感到好奇,更想探究玉荷坊的實力,可他雖是商人,但向來自詡為君子,又怎能藉此挖掘他人的秘密。
「果真被東家給料中了。」听到這話,何管事的臉色好了些,至少這小子是個懂規矩的。他挑了挑眉,又道︰「東家說了,這賬冊里頭有古怪,她讓你看你就看,不必顧慮太多,但若你沒把握找出其中的古怪,不能證明自己的用處,那麼就去咱們城外的礦場當一年苦力,這筆生意雖是咱玉荷坊虧了,不過願賭服輸,咱東家不會怨你。」
真狠!
柳素真听到明雲舞開出的條件後,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的。
他真的小覷了明雲舞那個女人,無論她的能力為何,可至少她能將他的心思摸出個七八分。
從何管事代傳的話听起來,怕是明雲舞早知道他會拒絕,所以才打算用激將法讓他違背自己的原則照做,亦是認定了他不可能選擇勞役生活。
望著何管事那篤定的眼神,柳素真心中突然起了一陣反感。
是,他的確很想報仇,在靜靜細思了這幾日之後,他也知道以羅致遠的心狠手辣和肖天恩的心思縝密,既然他們敢這麼做,自然已經謀劃周全,興許後面還有別的招打算對付他。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回去,無異于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他並不怕死,卻怕自己的魯莽會打草驚蛇,真讓亞冬含恨九泉。
所以在暴怒之後,他早已決定徐徐圖之,而躲在玉荷坊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可即便身體為奴,他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原則變成心靈都為奴。
礦場就礦場干,去勞動勞動筋骨,讓自己的腦袋清醒清醒也不是一件壞事,所以他不打算踫那迭賬冊。
他雖好奇,可是久浸商場,自然知道凡事總要付出代價的,再想起明雲舞那雙慧黠靈巧、總帶著笑的眸子,又听說玉荷坊和諸多貴人有牽扯,他便決定明哲保身,省得以後他不用當奴才了卻因為知道太多事而走不開。
「我不會看那些賬冊的。」他重申一次。
「你竟然寧願礦場當勞役?」听到柳素真的決定,何管事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一雙利眼再瞧了瞧他那重傷之後略顯單薄的身子,滿眼的不敢置信。
「是啊,欠了債,總要還的。」雖說賣身是身不由己,可既然他那為期一年的東家給了他選擇,他自然毫不客氣地照心意選擇了自己想要的。
一雙眼睜大,何管事用一副「你瘋了」的表情瞪著他,但見他絲毫沒有想要改變心意的模樣,反而如老僧入定一般氣定神閑,當下惡狠狠的說了一句「不識抬舉」,便氣得拂袖而去。
望著何管事那氣憤離去的背影,柳素真兀自思索了起來。
若是明雲舞真如傳言中那樣精明,那麼她勢必不會沒有目的的救他,更不會白白將玉荷坊的根底攤在他面前,那既然她是有所圖的,他就必須要弄清楚她所圖為何。
閉上了眼楮,柳素真輕抿的薄唇稍稍往上拉了些,既然他報仇之事得好好籌劃一番,那麼他待在這里看看明雲舞究竟有什麼打算又何妨。
要去當礦場苦役啊……
如果讓以往那些總是奉承著他的人知道了,只怕雲州那塊地方就要翻天了吧。
微風輕拂,將那池岸邊的楊柳吹得隨風亂舞,明雲舞眯著眼欣賞那楊柳輕舞的風姿,可顯然她的心思不在上頭。
即便桌上已經有丫鬟布上的一盤一盤糕果點心,又已經沏上了一壺冒著白煙的香茗,但向來熱中美食的明雲舞卻對眼前那些糕餅視而不見,兀自發起呆來。
「小姐、小姐……」丫鬟采田將最後一碟酒釀梅子給擺上了桌,這才發現自家主子神游太虛去了,連忙輕聲喚道。
只見明雲舞雖是回了神,但整個人仍木木愣愣的,看著采田的眼神還是透著一絲迷糊。
「小姐,您是怎麼了?」采田擔驀的問。
一大早,打從何管事來回過事後,向來精明的主子就變得不對勁,不是沒來由的生著悶氣,要不就是坐著發呆。
她從沒見過自家主子這樣,于是忍不住逾矩詢問。
「沒事沒事。」總算真回過神來的明雲舞一見采田那滿臉憂心的模樣,連忙裝作無事的樣子,渾了揮手說道。
「小姐,您要是有什麼心事,可以說出來讓奴婢替您分擔。」雖然主子口口聲聲說自個兒沒事,可從沒見過主子這樣失常的她還是憂心忡忡,忍不住開口勸說著,就怕主子悶壞了。
「她這個見錢眼開的,最大的煩惱就是賺的錢不夠她當炭燒,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煩惱?」
听到這樣帶著蔑視的言論,護主心切的采田自然有些不悅,她飛快抬頭看向來人,原要喝斥的話卻在見到那人時全咽下了。
眼前這貴人她是見過的,更知道此人自己惹不起也不能惹,畢竟自家主子還多有要依靠這貴人之處。
想到這,她隨即收斂不悅神色,連忙斟了一杯茶置于桌上,接著便像木頭人一般佇立主子身後,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言。
沒等三公主軒轅玫再次開口譏諷,明雲舞已經收拾好心情看向來人,也不起身相迎,只是隨意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子,淡淡說道︰「坐吧。」
「好些日子不見,你那死人性子倒是一點沒改。」沒有受到熱情招待,軒轅玫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坐下,端起熱茶喝了一口。
身為皇家公主,打她呱呱墜地的那刻起,誰見了她不奉承,也只有眼前這個女子,第一次與她相見就是這樣冷冷淡淡的,一點討好親熱的意思都沒有,別人覺得明雲舞無禮,可這樣的明雲舞偏偏就是對了她的味。
所以即便每次見面都讓明雲舞給氣得牙癢癢的,但只要逮著機會,她還是會低調出宮來方家,就只為與明雲舞斗嘴幾句。每每從這離開,當夜必是睡得無比舒心,只可惜她貴為公主,要出宮門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回她好不容易逮著父皇為事苦惱,這才半撒嬌、半耍賴地討了這個差事,讓她有借口可以來找明雲舞。
昨夜才得的口諭,今兒個她就忙不迭的來了。
「許久不見,你那矯揉造作的樣子,不也同樣沒改。」明雲舞斜睨軒轅玫一眼。
來而不往非禮也。
別說是什麼公主皇子的,就算是天皇老子讓她吃了虧,她也會明里暗里地想盡胳法給討要回來。
「你的口才還真是見長啊。」被嗜了一句,軒轅玫沒有擺起公主架子,只是冷冷地刺回去。
「彼此彼此。」她冷哼一聲。
瞧她柳眉斜挑,冷言冷語,那高傲的模樣簡直討打嘛。
鳳眸瞪圓,眼看軒轅玫就要發怒,侍立一旁的采田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額上已經冒出了豆大汗珠。
偏偏明雲舞卻還是波瀾不興的模樣,雙眸照樣直勾勾地望著軒轅玫,那眼神絕對稱不上是友善,可那驕傲和不屈卻讓軒轅玫驀地消了怒氣。
「算了,早知道你是這種性子,和你生氣不過是白費氣力。」軒轅玫敗下陣來,開始進攻桌子上的糕點,一口一個,絲毫不客氣的大吃起來。
「有你這樣餓死鬼投胎的公主嗎?」眼看著軒轅玫以那秋風掃落葉的姿態將桌上點心掃去大半,明雲舞沒好氣的說道。
話落,她卻不忘貼心的送上一杯溫茶。
「怎麼,吃你幾塊點心就心疼嗎?」明知明雲舞那張牙舞爪的面貌之下,其實藏著一顆溫軟的心,也知道她是怕自己吃快噎著了才會送上這杯茶,可她就是忍不住要用帶刺口氣說話。
「不是心疼點心,」勾唇冷笑,明雲舞斜睨軒轅玫一眼後才淡淡說道︰「我是怕你若死在這兒,只怕這里要被你父皇給鏟平了,到時賠上我那些銀子不算,連方家也給連累了,這事怎麼想都不劃算,所以我趕緊奉上這杯茶,免得折損了你這金枝玉葉還拖累一干無辜人。」
「你這嘴可真臭。」這個口齒伶俐的丫頭,怎地就是不饒人呢。
「那你還這麼愛來聞臭。」
狠瞪了明雲舞一眼,過了癮的軒轅玫面色一整,一副要談正經事的模樣。「行了,比口舌我是比不得你,只不過我今兒個來倒是真有事。」
「什麼事?」
「听過雲州柳家吧?」
「雲州柳家在咱們天都皇朝可說是赫赫有名,自然听過。」听到軒轅玫突然提起柳家,明雲舞的心驀地漏跳一拍,但面上卻是半分不顯,只是撥弄起盤子里的杏仁酥,狀似不在意的樣子。
「柳家在雲州扎根五代,在商場上的根基頗深,更有穩定皇朝商事的作用,可如今這一代的家主卻在日前無故失蹤,消息傳到我父皇耳里,我父皇有些擔憂。」
「喔。」听到軒轅玫這麼說,明雲舞只是事不關己的低應一聲,便又自顧自地撥弄食物,不發表意見。
「我父皇本想放出宮里的探子去找人,可又怕動靜太大,若是讓什麼人多想了,節外生枝可就不好,這才轉而想動用民間力量找出柳素真的下落。」
其實她父皇會這麼關心柳素真倒不是兩人真有什麼交情,只是柳家的財力雄厚,政商兩界都有關系,這麼莫名失蹤,的確教人不安。
再者,宮里也有當妃子的柳家姑娘,雖說那嬪妃不算多得寵,可畢竟伺候她父皇有些時日,那嬪妃憂心失了柳素真這個依靠後,在宮里會更加施展不開,自然在她父皇耳邊吹了枕頭風。
總之就是這些林林總總的因素相加,才讓她父皇對柳素真的失蹤上了心。
第2章(2)
「嗯。」聞言,明雲舞臉色不變,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听到了。
她沒有顯現半點心虛,更不言明柳素真其實人就在她鋪子里,還賣身給了她。
「就這樣?」得了這樣不痛不癢的反應,軒轅玫還當真有些不悅了,連語調都拔高了一些。
面對她那激動的情緒,明雲舞的響應依然平淡。「不然我該怎麼樣?天下之大,莫非皇土,若是皇上都找不到人,我區區一個姑娘家能怎麼辦?」
「我的意思是,你素來消息靈通,那麼這筆生意你接是不接?」知道她向來極愛賺錢,軒轅玫便以利誘之。
「這……」
「若是你能在一個月內找出柳素真的下落,我父皇的封賞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這個條件若換在從前,明雲舞或許還會有點心動,可如今她賺再多錢也不見得能扳倒皇親國戚,她更不覺得皇上會因此答應讓她動皇子側妃,那這樣她接這單一點意義都沒有。
其實她不是這麼愛錢的,她想討回的是正義。
想到她的親叔叔們,還有那些族親們,他們竟然能無視血緣之情,為了爭奪完家產後怕她反悔,便想了法子趕走她,不理會她一個十二歲小孤女要如何在外生存,即便身上有錢也不敢隨便拿出,就怕成了別人眼中的肥羊而丟了命。
那樣的無情,她永生難忘,更自覺若不復仇便是愧對向來疼愛她的爹娘。
眼見明雲舞的眸子中沒有那種財迷听到有銀子可賺所迸射出的光芒,軒轅玫只能再接再厲的道︰「除此之外,或許我還能求得我父皇額外的恩惠,讓你拿回屬于你的家產。」
雖然了解得不是很詳細,可是她也知道那明家一直是明雲舞的心病,所以她以為這樣的條件必能吸引明雲舞。
滿心的希冀卻在見到那對波瀾不興的眸子時,頓時化為烏有。
其實她可以以公主之姿命令明雲舞為她做點什麼,偏偏她最不希望用權勢來得到明雲舞的幫助,因為她知道,若她真這麼做了,兩人的友情也就毀了,以後她想再來找明雲舞斗嘴就不可能了。
「其實只要皇上吩咐一聲,民女自當傾力而為。」在沉默片刻之後,明雲舞好听話說得極溜。
「是嗎?」這話別說軒轅玫不信,她甚至懷疑明雲舞自己信不信。
但她沒有再對這件事多說什麼,甚至斂去了急切的神色,倏地又成了那個愛與明雲舞斗嘴、耍嘴皮子的嬌公主。
多說無益,畢竟以明雲舞的個性,若是她想做的,自然會去做,若是她不想做的,就算別人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會去做。
今日雖說她是有任務在身,父皇才願意放她出宮,不過她已經盡力了,剩下的時間可算是她的了。
思及此,軒轅玫興匆匆提出邀約,「今日便是十五,湖畔觀月的畫舫熱鬧得很,等會兒咱們也去租借一艘吧。」
「下回吧,我今兒個身子不舒服。」
「你究竟是怎麼了,這般懶洋洋的模樣,著實不像是你。」
「沒事,許是昨夜發了惡夢,睡得並不安穩,這才沒什麼精神。」
「請大夫了嗎?要不我讓人去傳個太醫來給你把把脈?」對于明雲舞這個朋友,軒轅玫是真的放在心上,一听見她身子不適,方才那被拒絕的不快頓時消失無蹤,隨即關心起她的身子。
「不用了,等會再歇歇便可,想來無大礙。」才說著,明雲舞抬手掩住了粉唇,大大打了個呵欠。
「好吧,既然你這麼累了,我便自己去游湖,若是你睡了片刻覺得好些了,自可再來尋我。」軒轅玫倒也知情識趣,一見明雲舞那毫不遮掩的疲累模樣,自覺的起了去意。
「嗯。」明雲舞輕輕點了點頭,正要起身相送,沒料到腳步虛浮、身子輕晃了兩下。
「小姐!」她的不適自然沒有被向來忠心侍主的采田所遺漏,只見她驚呼了一聲,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自家主子。
「別送了,咱們之間哪需要這虛禮,你快去歇息吧。」軒轅玫說罷,也不等明雲舞再說什麼,便徑自朝明雲舞擺了擺手,自顧自的離去。
明雲舞望著那逐漸遠去的身影沉吟了好一會,接著像是想通了什麼,顧不得自己滿身的疲憊,立刻朝外走去。
「小姐,您這是要出門嗎?不是身子不適嗎?怎不歇歇。」
「不,我得去見見他!」
她是想過利用政商關系良好、在宮里有靠山的柳素真,卻沒想要真跟帝王扯上關系,更不知道柳素真竟會如此受朝廷重視,雖說她是籌謀許久才得到柳素真的賣身契,可便是她再報仇心切,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會連累到方家,那麼她都不願冒險為之。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您要是有什麼事要交代,讓奴婢去遞話便可,何必親自前去?」眼見主子愈走愈急,采田的心也跟著焦急起來,連忙出言相勸。
「不行,我得自己去玉荷坊見他。」雖然她很想任性妄為,很想不顧一切地實行自己的計劃,可是不行,她絕對不能連累方家。
本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但軒轅玫的到來還是讓她意識到自己太過天真和愚蠢,或許她真的不能再一意孤行,若拖累了方家可不好。
院門口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柳素真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只見明雲舞宛若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不一會就站在了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瞧著他卻不說話。
柳素真先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接著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于是他緩緩起身,挺直地站在明雲舞面前,雖然不至于像一般僕佣那般誠惶誠恐,但仍恭恭敬敬的行了禮。
等待了半晌,明雲舞依然沒有開口說話,他只好率先打破這樣的沉默,用溫潤的嗓音說道︰「主子若有任何吩咐,讓人來說一聲便是,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你可以離開了。」沒有任何贅言,明雲舞只是用清冷的聲音淡淡說道,接著便打算轉身走開。
她現在就如同逼他簽下賣身契那時一樣,任性妄為。
柳素真那宛若兩把飛劍的劍眉往眉心聚攏,略一思索,便沖著她的背影說道︰「雖然我不敢稱自己是謙謙君子,可也懂得什麼叫作一言九鼎,既然我簽了賣身契,那麼這一年內我不會離開。」
開玩笑,他都已經做好要在這兒沉潛一年的打算了,結果她人一出現,三言兩語就想打壞他的計劃。
她的任性讓人嘆為觀止,也讓他忍不住生了怒,原本幽深若黑夜的眸子難得的掀起波瀾,帶著一抹怒氣。
「我既讓你離開,便會將賣身契雙手奉上,至于你這陣子欠下的醫藥費,我也不和你計較了,總而言之,今日你離開了這里,咱們便兩不相欠了。」她淡漠的說道。
以為自己計劃得很好,不料卻牽扯出皇上的重視,為了避免牽連,她只能快刀斬亂麻,從這里將兩人的關聯切斷,至于明家的事,她往後再徐徐圖之,亦無不可。
「果真是個任性的姑娘。」望著她那冷然的臉龐,柳素真的批評也很直接,沒有半分遮掩。
「用不著你管。」做了筆虧本買賣,明雲舞的心情自然不好,向來掛在臉上那抹恰到好處的笑容更是完全沒了蹤影。
「我可以不管你,但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她冷冷地望著柳素真,對他的不屈不撓感到不解。「怎麼,真這麼舍不得走?」
都說要歸還賣身契,讓他得回自由之身了,且既不用看帳,又不用做苦力,她不知道他究竟還有什麼不滿。
「在下並非讓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之人。」
「別說些文謅諸的話,你到底想怎樣?」
「既然賣身一年,那麼我便待上一年,我不想授人以柄。」
「這會兒我讓你走,你倒是不想走了?」真不知道他這番心境轉折從何而來,她明明還記得他醒來那日,當他得知自個兒簽下了賣身契時,那副不敢置信、不能接受的樣子。
明明是極度不情願的啊,怎麼現在能走卻不走了,他這演得是哪一出?
「是啊,在這兒有吃有住,環境清靜,在下著實不想離開。」他這話也沒說錯,住這的好處挺多。
雖然玉荷坊座落在喧鬧的街市之中,可是難得的是這座後院的地理位置,小徑巧妙的通連普陀山山腳,晨起時甚至能听到遠處傳來的誦經聲,倒是能讓人清靜不少。
這院落里的擺飾所費不貲就不說了,光是這鬧中取靜的巧思,就足夠讓人對她刮目相看了,至少證明她不純粹是一個驕傲任性的小姑娘。
「敢情你是把我這兒當客棧了?」
「如果在下記得沒錯,是你讓我簽下賣身契的。」
「現在我反悔了,不行嗎?」護牙切齒道。
「就許你能反悔,難道我就不能改變心意?」挑著眉頭,柳素真居高臨下的望著這個幾乎矮了他半個頭的嬌小姑娘,暗諷她的霸道。
「我這兒廟小,容不了你這尊大佛,你快快離去,別為我招來麻煩。」知道自己這麼說已是有點示弱,可是心急萬分的她顧不了這麼多,一心只想將這個自己招來的大麻煩給掃地出門。
「原因呢?」站得有些累了,柳素真索性從容自在地坐了下來。
這會兒換成明雲舞得低頭看他。
瞧著他那僅用素色發帶束起的頭發,即便是那麼簡單平凡的東西用在他身上,彷佛都散發出光華似的。
明明落了難,依舊是那麼泰然自若,就像一切仍是掌握在他手中似的。
思及此,本就心緒不佳的明雲舞自然更加煩躁。
「沒有什麼原因,就只是我忽然看你不順眼,所以不想再花錢養著你了,你最好有多遠走多遠,我不想因為你而惹上麻煩。」沒那麼多心思和他磨蹭,她的語氣十分急切。
跋他走,其實她很肉疼。
想起那像流水般花出去的銀子,包括事前的謀劃、事後的藥材,尤其那老參,前前後後至少花了她上千兩銀子,結果全如竹籃打水,一場空。
「誰來找過你了?」柳素真瞧得出她的煩躁,原是不解為何她態度大變,听完她的抱怨之後,一細想便知癥結點在哪。
「皇上!」要不是那個人是她惹不起的,她又怎麼會輕易放棄。
「所以你就膽怯了?」語氣故意帶著不屑,但其實柳素真自己也頗訝異,他竟能得到皇上的關注?
听到膽怯二字,明雲舞驀地抬頭,一雙晶亮眸子狠瞪著他。
很好,他總能用最簡單的言語挑弄起她的怒氣。
深呼吸……深呼吸……
明雲舞抬手朝著旁邊的采田說道︰「拿來!」
眼見明雲舞的臉色愈來愈黑,采田心中才暗呼一聲不妙,可誰知道矛頭立刻就轉向了她。
這麼突然的索討,讓向來機靈的采田愣住了,只能傻傻地看著自家主子。
「把那個奴才的賣身契拿來。」明雲舞咬著牙說完。
她才見采田拿出了柳素真的賣身契,不等采田攤開,便一把搶了過來,接著粗魯地塞進柳素的手中。
她低聲喝道︰「滾!」
不知是不是真的氣壞了,在喝斥完之後,明雲舞便覺得眼前一片黑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襲來,轉瞬之間將她淹沒。
下一刻,明雲舞便整個人軟倒在地。
第3章(1)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您這是怎麼了?」
雖說這聲聲的叫喚稱不上是鬼哭神嚎,但那因驚慌而揚高的聲音還是讓柳素真听得眉頭直皺。
「閉嘴!」他忍不住低喝一聲,接著便將明雲舞給攔腰抱起。
他倒沒想過一個總是氣勢凌人的姑娘抱起來這麼輕……思及這樣一個縴瘦姑娘竟是大名鼎鼎玉荷坊的主事,他還是覺得頗難相信。
不過現如今無論她有何盤算,她終究救過自己一命,他不能見死不救。
「還站著做什麼,快讓人去請大夫。」一邊抱著明雲舞往廂房走,柳素真一邊指揮慌亂的采田。
這時的采田早忘了對方也是下人,趕緊遵命行事。
采田回來的時候,明雲舞已經被安置在床榻上,她連忙替主子摘下頭上那些金燦燦的首飾。
柳素真這才有機會看起清那張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臉龐。
沒了那些夸張首飾陪襯,向來讓人覺得強勢的明雲舞頓時柔弱不少,更多了幾分清秀可人的味道。
不過他沒繼續打量,他深知女子名節的重要,不等采田發話,他便徑自退去了花廳,卻也沒有離去。
柳素真泰然自若地給自個兒斟了一杯茶,沉思了好半晌,直至花廳的簾子被人掀起,這才回過神來。
是方欽偕同老大夫急急忙忙的進來,想來采田也通知了方欽。老大夫年邁,幾乎是被人半攙半拖的進屋,進了屋子還直喘氣,半晌沒回過神。
柳素真見方欽還想立刻將沒喘過氣來的老大夫往內室拖去,忍不住開口道︰「方少爺不用著急,小妲並無大礙。」
因為自小練功,他對于醫理略有涉獵,方才已經先為明雲舞把過脈,雖然脈象略顯虛浮,但也不是什麼太大的毛病,該是這陣子太過疲累,好好歇個幾天也就能夠疫愈了。
「你懂醫理?」方欽正著急呢,但見柳素真說得挺有把握的,他那一顆高懸的心也稍稍放下些。
「略通一二。」
「那便好。」雖然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轉頭見老大夫還沒回復過來,方欽也只能按捺下心頭的憂心,扶著老大夫坐下,讓下人奉上香茗。
等安排妥當了,方欽才對柳素真道︰「柳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柳素真雖然詫異于方欽對他的稱呼,仍大方地點了點頭,隨著他走出去。
這座小院子看得出來是著人精心打理過的,偌大的園子里種了許多四時花卉,四季風景各有千秋。
柳素真負手而立,並不急著說話,一派氣定神閑。
相形之下,方欽倒是顯得有些急促,彷佛有話卻不知怎麼開口。
好一會,他終于打破沉默,開口便是歉意。「柳公子,這陣子是我們玉荷坊怠慢了你。」
柳素真挑了挑眉,倒不懂這對表兄妹究竟是怎麼了?明明先前還非要他履行賣身契,可如今怎麼一個兩個通通想抹去這件事……
啊,對了,明雲舞先前有提到皇上,可他雖在商界頗有勢力,還有一個在宮里當妃子的姑母,但終究只是一商賈,有可能引起皇上的關注嗎?
好吧,雖然機率不大,但興許皇上有皇上的考慮,可無論如何,他暫時不打算更改自己的計劃。
「方公子客氣了,既是我自願簽下賣身契,自該履行,沒有什麼怠慢之說。」
「其實我也知道,當初柳公子會簽下賣身契並非自願,只是雲舞做事向來任性不听勸,說了只會更引她反感,當時我才沒說什麼,可這兩日雲舞到底知道這事做得過了,所以才答應歸還柳公子的賣身契,還請柳公子別見怪。」
這陣子外界的動靜他多少有些听聞,知道皇上私底下讓人找出柳素真,也知道柳素真的妻子一樣透過各種關系在找他。
說起來柳家那邊沒什麼好怕的,雖然柳家的勢力不小,可他們玉荷坊也不是省油的燈,背後一樣有靠山。
但若事關皇上,那就棘手了。
他已經從采田那知道表妹想歸還賣身契的事,想來以表妹對他們一家的看重,定是因為怕事情牽扯到皇上而連累方家,才會有這舉動。
對于這樣體貼的她,他自然更加心疼,再說如今以皇上對柳素真的看重來觀察,柳素真要重新站起來自是不難,他可不希望柳素真成為明雲舞的敵人。
「我說了,沒什麼好見怪的。」柳素真的語氣雖是有禮,卻顯得冷淡。
方欽听得出來,不免嘆了口氣,「其實,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雲舞又怎會做這樣的事,還望柳公子大人有大量,寬看她這一回。」
「她的苦衷是什麼?」柳素真順勢問出口。
不單單是因為好奇,更因為他是天生的生意人,從小廣被人教育凡事都有價值的觀念。若是他能知道明雲舞要的是什麼,那麼便可以交易,彼此各取所需。
「柳公子這個問題未免太過無禮了。」方欽雖想替明雲舞避去麻煩,但前提是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之下。
現在柳素真這樣大剌剌的探問隱私,他怎可能再以禮相待。
「我想知道她之所以千方百計的救了我,想得到的究竟是什麼?」迎向方欽那帶著責難的目光,柳素真的態度依舊磊落,並誠實將心中所想都說了出來。
「我並非想探究她的隱私,而是想知道她到底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畢竟我也有想請她幫忙的地方,如果我們二人可以合作,那不是一件好事嗎?」
老實說,在听到柳素真這麼說時,方欽是有些心動的。他想,若是能得柳素真的相助,那麼明雲舞要對付明家可能會順利得多。
但轉念一想表妹那掘強性子,他隨即收起了心思,「實不相瞞,事關雲舞的隱私,我不方便代她決定,不如等到她好轉些,再請你自己與她詳談可好?」
「自然可以。」柳素真點了點頭。
方欽一番話本在情理之中,雖然心知照明雲舞執拋的性子,兩人要談妥勢必更加困難,可這件事本就該兩相情願,他也不好為難。
見柳寶那一副通達事理、心緒不生變醫子,,然後從懷里掏出了方才采田交給他的賣身契。
方欽雙手抬高遞交,態度誠懇。「這個還請柳公子收下,至于其它的事,自可壓後詳談。」
既然皇上那麼重視柳素真,他們總不能真那麼不長眼的將人視為奴僕呼來喝去的,自該當成上賓款待。
柳素真淡淡撇了眼方欽雙手捧上的賣身契,並不接受,只是說道︰「這個我暫時不能收,還請你物歸原主。」
恩未償盡就先收賣身契,不是他做人的道理,即便他一開始是被逼的,也不能否認這件事的存在。
包何況以他現在的境況,斷不可能拿出大把銀兩來賠償明雲舞的損失,他可不想這樣欠人恩情,再者,如果他猜得不錯,以肖天恩縝密的心思,沒看到他的尸體前不會相信他已死,這些日子定會派出大批人馬來尋他。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既是如此,從來與他沒什麼瓜葛的玉荷坊倒是個好地方,讓他可以調養好身子,再籌謀好一切。
如果就這麼毫無準備的回到柳家,壓根搞不清楚還有誰被肖天恩這個主母給收買了,無法連根拔起,他便得隨時準備再去一條命,還不如窩在玉荷坊。
「這……」見柳素真面帶堅持,方欽頗感為難,他擔心若是有一日風聲傳出去,而柳素真翻臉不認人的反咬一口,那後果可就難以善了了。
「方兄不用擔心我使壞,怎麼說你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況且我會遭此難是因家中小人作祟,若想東山再起還得多方謀劃,說不定還要靠你們幫忙,自是不會再為自己樹立敵人,不是嗎?」
那話語听起來是何等的晶落,倒是教方欽有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報然,于是他連聲道歉,這才在柳素真的面前招來了專職替玉荷坊辦事的幾個管事僕婦,當面交代要好生款待這名貴客。
空氣中帶著一股濃濃的松墨香,一件粉色短襖搭配上簡單儒裙,雖是中規中矩的穿搭,卻也襯得肖天恩清麗可人。
將「天」字的最後一捺寫完,審視了好一會自個兒寫的字後,她才滿意的收筆,將之遞給隨侍的丫鬟。
任由丫鬟們忙著收拾桌案,她則踩著款款步伐穿過了珠簾,在丫鬟僕婦的簇擁下往待客的花廳走去。
打簾的丫鬟一見到她,便畢恭畢敬地行了禮,並利落打起門簾,讓她走進去。
「來了?」一進門,肖天恩只是淡淡掃了坐在桌子前品著香茗的羅致遠一眼,接著輕巧比了個手勢示意大丫鬟冬杏趕人。
一群丫鬟僕婦在冬杏的指揮下魚貫走出花廳,而最後一個離開的冬杏一等打簾的丫鬟放下簾子,便守在了外頭,不讓有心人靠近偷听。
第3章(2)
好不容易等到花廳里頭再無其它人,肖天恩這才幾步上前,緩緩在羅致遠的身旁坐下。
「找著了嗎?」等不及羅致遠替她斟茶,她一坐下便急急忙忙問道,沒有了之前的從容模樣。
隨著時日一天天過去,她那顆懸在半空的心彷佛被一根瞧不見的繩子勒緊了似的,老吊著,怎麼也放不下心來。
「還沒找著。」見她如此心急,羅致遠倒也干脆說道。
相較肖天恩的焦急,他的表情反而平靜,彷佛一丁點也不著急。
「怎麼還沒找著呢?照理說他中了毒又受了傷,即便咱們一時失手讓他逃了,可他又能逃得了多遠?」一听他說還沒找著,她實在不得不慌亂起來,說起話來也急促許多。
一個人就這麼平空消失,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別急,我倒認為找不著不一定不好,興許他是不知死在哪個角落,或者讓野獸給啃光了。」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肖天恩沉著臉,果斷地說道︰「這柳家是什麼人家你不會不知道,多少宗親族老虎視眈眈的瞧著,我要是再交不出柳素真的尸體,只怕也要鎮不住場面了。」
這個家主的位子不知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瞧著,雖然她放出了自己已有身孕的消息,可還是有不少人覬覦這個位子。
如今已經有幾個管事不太搭理她的指派,更別說那些有能力也有人脈當上家主的族親。
她本盤算著趕緊找到柳素真的尸首,接著辦喪事、守孝,只要這麼一擔擱,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來,那麼這孩子無疑就是最正統的家主繼承人。
到時候孩子還小,這偌大的柳家還不是由她做主?
可若現在不能找到柳素真的尸首,不能證明柳素真死了,那麼事情就棘手多了,只怕到時候那些族老會認定柳素真是失蹤,然後先選一個代理家主,之後就算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只要代理家主一直拿柳素真失蹤當借口,慢慢鯨吞蠶食掉柳家家業,她想再挽回便難了。
那麼,她籌謀了那麼久的事,只怕就要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
包別說若是柳素真沒死,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別急,愈到這個時候,咱們愈要穩住。」瞧著肖天恩憂心忡忡、心急萬分的樣子,連平素的鎮定都沒了,羅致遠心疼地開口安撫。
「穩住?!」肖天恩的音量提高了很多。
他可知道她是提起多大的勇氣才同意讓他這麼做的?要不是為了肚子里這塊肉,她不見得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
她與柳素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親,雖說柳素真待她不錯,夫妻倆相敬如賓,可柳素真卻不曾像羅致遠那樣小心呵護的待她,給她心靈的溫暖。
所以她動心了,在總是離家行商與對她呵護備至的兩個男人之間,她自私地選擇了後者。
她不是沒想過和離,可她沒有說得出的理由能說服人,況且以柳素真的驕傲,加上肖柳兩府的臉面,柳素真壓根不會答應和離這種事。
所以,在這個禮教殺人的年代,她讓自己狠下心來獲得自己想要的。
她鋌而走險,和羅致遠謀劃了這一出戲,利用柳素真對她的信任,在他帶她去普陀山禮佛並在廂房休息時,她在他的茶水中下了藥,並狠狠砍了他幾刀,原本打算將現場布置成強盜殺人的樣子,可偏偏他的長隨亞冬發現了,強行帶走受重傷的他。
幸好因柳素真重傷,亞冬跑不了多遠便讓她跟羅致遠追上,他們趕緊連手解決掉亞冬,可偏偏在兩人松了一口氣之時,回頭才發現柳素真不見了,只留下一地的血跡。
他們循著血跡來到一處山崖之下,但終究什麼都沒有找到。
沒有了尸首,他們還是特意布置成強盜殺人的樣子,偏偏族里那些老頑固嚷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煩透了。
「別急,我會找到的。」伸手握住了她那明顯在顫抖的雙手,羅致遠心疼不已,連忙低聲安慰。
「可我就是擔心。」抬起已經泛紅的眼眶,肖天恩怔怔地望著他那溫柔凝視自己的模樣,心念一動,整個人已經投入他的懷抱之中。
這個男人給她的溫暖讓她貪戀,讓她縱知做下這事,死後只怕要下阿鼻地獄,她仍是不悔。
「相信我好嗎?以他負傷又身中奇毒的情況,縱使我們一時大意讓他自行躍下山崖,他也斷斷沒有活路可走。」他輕哄著。
他沒說的是,就算柳素真真的還活著,他也會傾盡所有讓其變成一具尸體。有些事一旦開了頭,除非做到最後,否則誰也沒有退路。
望著肖天恩,羅致遠的眸中倏地閃過了一絲陰狠,為了得到這個女人,什麼事他都肯做也願意做。
把玩著手中的串珠,明雲舞偏著頭看向柳素真,眼中明顯帶著不耐煩。
她真搞不懂,明明她都已經寬大為懷的不計較自己在他身上浪費的銀兩了,為何他還要這樣糾纏不休。
可惡!真不知道他還想在這里白吃白住多久?
要不是顧及皇上對他的重視,她還真不耐煩理他,著實想把他先轟出去了再想後續。
自然瞧出了她對他的不耐,對于她這種個性,柳素真早有領教,也不甚在意,依舊掛著淡淡淺笑,靜靜的打量她。
這次生病,雖然不是什麼大病,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清減了一些,張揚的感覺也淡了不少,反而讓人覺得順眼多了。
「你究竟想怎麼樣?還特地讓人喚我來。」她語帶不悅的說。
雖然他的目光清明,打量她時並不會讓人有厭惡感,只是這麼一直被人盯著瞧,饒是像她這樣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人,還是有點不舒服。
他直言道︰「我想知道你背後的故事。」瞧著她好一會,他覺得跟她這種性子的人說話不適合迂回,要單刀直入才行。
「我沒必要告訴你。」
「或許那是必要的,因為我想跟你合作。」
「我不想和你合作。」
「不對吧,如果不是牽扯到皇上,我想你會將我利用到對你沒價值為止,而且毫不手軟。你敢說我身上沒有你想要的東西嗎?」雖是問句,但他早肯定了這想法。
就這幾天觀察下來,他發現她壓根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若是真的無所求,只怕自己就是死在她面前,她都懶得動動手指。
抬眼看了看他,她冷靜道︰「你想多了。」
他說的的確是事實,可就算被他說中了又怎樣,她還是不想理會他,更不想處于被動。
再者,她實在很不喜歡他臉上那抹從容的笑,彷佛什麼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她偏偏不想如他的意。
柳素真知道她是個固執的女人,為了讓她正視自己,他也只好下狠招。
他輕揚嘴角,說道︰「你覺得如果我告訴皇上,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待在這里,你覺得會怎麼樣?」
這是威脅,而這樣的威脅讓明雲舞那燦亮的眸子倏地眯成了一條線。
「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不但提供好大夫、好藥材,還供吃供住好些天,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我心地善良。」她咬牙道。
現在她隹慶幸他把賣身契還了回來,如今她只要把賣身契一撕,她就變回好心腸的救命恩人。
「玉荷坊這幾年著實有些樹大招風了,即便是皇上不信,可我若是能引得皇上猜忌,那麼你想會怎樣?就說……玉荷坊藏了柳家家主,撼動皇朝商場,不知可有其它用意?」
明雲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她氣壞了,她以為自己向來是威脅人的能手,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
「雖說你的處境現在是有點艱難,可這樣威脅你的救命恩人,你可真好意思。」明雲舞銀牙緊咬地說道,原本脆生生的嗓音如今听起來每個字都飽含怒氣。她的消息向來靈通,她知道柳家人滿皇朝的找他,定是他妻子肖天恩想確定他是否已死。
現在的他只要一出玉荷坊的大門,就得看運氣了,若是踫上了皇上的人馬,或是那些對他忠心耿耿的人,自是可活,還會活得很好,甚至可以光榮返家,然後手刃仇人。
可若是運氣背一些,踫上了想要他命的人,那麼以他現在勢單力薄的狀況,想要留下一命只怕不易……但就算是這樣也不用威脅她吧!
「想要殺我的人,是我的妻子。」既然想合作,那便要坦承,他不吝用自己的隱私去換她的隱私。
沒想到他會突然迸出這一句,明雲舞有些怔住了。
其實以她的能力,他的情形她多少是知道的,不過她本以為這樣的家丑他不會說出口,沒想到他竟對她說了。
望著這樣傲然卻親口說出遭到背叛的他,她心里頓時有些揪痛。
好半晌之後,她才愣愣地問道︰「我知道,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對他妻子很不好嗎?否則一個女人為何要做絕?
「這正是我想弄清楚的地方。」他握緊了拳。
雖然那日他知道是肖天恩對他下了藥,並跟羅致遠一起砍他,還將亞冬殺了,把他逼上絕境,他們兩個無疑是合謀。
可他實在想不通肖天恩為何要這麼做?或許他對她並無情愛,可他自認不曾虧待過她,別說小妾,連通房也不曾有過。
包別說他放手讓她主掌家宅後院之事,給她當家主母該得的尊重,但她為何仍做出這種謀殺親夫的事來?
還有,自己一向待羅致遠不薄,不但讓家道中落的羅致遠成為鋪子的管事,更處處倚重,從來不曾把他當下人對待。
兩個他最不該防備的人卻連手想要他的命,甚至狠心到連亞冬都沒放過。
柳素真的心中百轉千回,忽地抬頭,這才看見明雲舞那水亮有神的雙眸似是閃過了一抹同情,但很快地消逝。
原來這個性子張揚任性的姑娘,心里頭也有一片柔軟之地。
想到這,他繼續用那低沉的嗓音,緩緩說道︰「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知道我有什麼是你要的,藉此交換我想從你身上得到的。」
明雲舞的心已經軟化,她迅速撥弄著心中的算盤。
想想若是她答應了,所有麻煩便可迎刃而解,雖然那代表自己暫時甩不開柳素真,可她想復仇的願望便多了一分實現的可能,再者,先前是她想利用柳素真,但怕以皇上對他的重視,自己這舉動會為方家招來禍端,如今是他主動要合作的,那麼關系不同,她也就沒必要這麼顧忌了……
看著她那左盤算、右思索的模樣,柳素真沒有出言催促,只是靜靜等待。
他相信以她的聰明絕對會做出對兩人都有利的決定,而且,他很確定她是真的心動了。
第4章(1)
瞧著眼前的陣仗,明雲舞的柳眉皺起。
原不想見他們的,卻抵不過心中好奇,想要知道早就已經撕破臉的那些叔伯嬸娘究竟為何來找她,于是她捺著性子,在采田的陪伴下走進待客的廳堂。
這些人可來得真齊,不但明清遠來了,就連當年沒出現的二叔、嬸娘們都來了。
餅了幾年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他們倒是都福泰了不少,可見日子過得有多滋潤。
進了廳堂她沒行禮,而是徑直走向端坐主位的明清遠,她在明清遠面前站定,
接著用冷冷的目光瞧著喧賓奪主的他,完全不在乎被人扣上目無尊長的大帽子。
「咳!」明清遠被瞪得好不自在,但在小共面前總不能狼狽認輸,只得穩住身子,清了清喉嚨,說道︰「來了?那就找個位子坐下,為了找你,我們可是先去了一趟方府,才知道你為了生意近日都住這。」
沒錯,她近日搬來玉荷坊的後院住了,她住主屋,柳素真住偏房,她對外的說法是為了生意,實際上是為了方便她跟柳素真合作,但這都不關這些人的事。
「我倒是想坐下,可你似乎坐錯了位子,這里是我家,而非明家。」明雲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顯然沒打算替彼此留下什麼情面。
「你!」早見識過明雲舞的牙尖嘴利,卻沒想到這幾年她更是精進了不少,一句話就下了他的面子。「怎麼說我都是你三叔,是你的長輩,我坐在這兒沒什麼不妥吧。」
她冷哼一聲,「我只當自己有父有母,旁的親威早已死絕。」
此話一出,明雲舞的耳邊立刻響起了幾記抽氣聲,她卻是毫不在意,寸步不讓地站在明清遠面前,頗有他不起身大家都別想談的意思。
意識到她的不讓步,明清遠本要勃然大怒,但思及他們來此的目的,實在不宜撕破臉,于是他忿忿地起了身,然後氣呼呼地沖向一張空著的椅子坐下。
一待他坐定,明雲舞這才往前邁了兩步,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卻還是不開口,兀自接過采田遞來的茶盞,慢悠悠地喝著茶。
「舞丫頭。」好親昵的呼喚聲來自于明雲舞的四叔明清道。他本是想藉此呼喚勾起明雲舞的親情,不料亦是得了冷眼一記。
「諸位有話快說,我可不似各位習慣了掠奪旁人的錢財,我還得靠自己賺口飯吃呢。」明雲舞眼神不屑地看著下首的眾人,譏諷道。
想過明雲舞可能不會太留情面,卻沒想過她會這樣刁難直言,那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句句刺進他們的心,也削下他們的面子。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廳堂內一片鴉雀無聲,沒人想先開口當出頭鳥,省得讓明雲舞罵得體無完膚。
等了一會,見他們都不敢開口,明雲舞自顧自的起身,準備走人。
她是很好奇他們的來意沒錯,但她不想先開口讓自己沒了氣勢,反正登門有求的是他們,該開口的自然是他們,她才不需要替這些人找台階。
當年的親情早在她被趕出家門後便已經斷得干干淨淨,況且玉荷坊剛有名氣那時,他們一听主事是她,明里暗里使的絆子可不少。
若非方家上下全力支持,還有她殫精竭慮幾次鋌而走險,玉荷坊不會有今日的光景。
恨之入骨尚不足以形容她對他們的感覺,只恨現在她雖然比他們有錢,卻比不過他們有勢。
畢竟人家有個當皇子側妃的女兒在後頭撐著,她總也不好太過輕舉妄動。
「舞丫頭等等!」一見她想要離去,向來比較冷靜的明清道連忙開口留人。鳳目一轉,明雲舞看向明清道,直接說道︰「若是有話就別吞吞吐吐的,再這麼拖下去,我今兒個可是什麼事都別辦了。」
「是這樣的,你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雖然這些年來你總不肯回明家看看,可我們幾個長輩依舊掛心你的婚事,自然得替你打算打算。」
這種話虧他們說得出口,明雲舞簡直對他們的無恥佩服得五體投地。
挑了挑眉,她不急著開口,只是環視著頻頻點頭的眾人,讓他們繼續把話說完。
見她不開口,明清道只好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女大當嫁,我們做長輩的也不能總由著你蹉跎下去,如今就有個好對象,若是能攀上這門親,對你來說倒是個極好的前程。」
明雲舞還是不開口,眼中閃著點點精光,那模樣看起來就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讓人抓也抓不住她的心思。
好一會,她才開口笑著建議,「如果真是好對象,我記得四叔不是還有個小我兩歲的庶女,不正好上趕著去巴結巴結,何必找我?」
打死她都不信,若真是這些人眼中的香餑脖,哪還輪得到她。
「若人家看中的是我家五娘,我自然也是樂意的,只可惜人家看中的就是你。」
瞧著明清道那副模樣,彷佛是真惋惜,讓她也忍不住好奇起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他們幾個長輩拉下臉面來尋她,便是被她氣著了也不肯輕易走人。
「不知四叔口中的好對象是?」
「三皇子。」
聞言,明雲舞眉頭一皺。最近她是怎麼了,倒真和皇家扯不開了,皇上、三公主,現在連三皇子也來湊數了。
那種被人盯上指名的感覺很不好,一股不妙的預感襲上心頭。
明雲舞沒有心情再和他們磨蹭下去,下了逐客令。「我明雲舞的婚事不勞各位惦記,各位還是請回吧。」
「這可是一椿難得的好婚事,你可別不當一回事啊!」
明清道不死心的想要再勸,可是明雲舞已經不耐煩地投給了采田一個示意趕人的眼神,只見采田急忙出了廳堂,不過片刻時間,身後已經跟著四、五個膀大腰圓的僕婦,那架勢擺明了是要送客,請不走,就用架的。
見了這陣仗,明清遠等人氣壞了,說來要不是三皇子派來的人許下了重利,他們幾個怎麼可能願意拉下面子來找明雲舞。
如今眼看著就要撕破臉,明清遠臉色一垮,喝道︰「自古以來嫁娶之事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的爹娘既然已經不在,可咱們明家的族譜上可還有你的名字,你是明家女兒,婚事本該由族親……」
「當年要爭我大房家產的時候怎不說祖譜上有我的名字?!現在我又是明家女兒了?哼,現在的你們拿捏不了我的。」
明雲舞再次冷聲朝采田吩咐,「送客!不走就用趕的。」
不一會,那幾個不要臉的明家人罵歸罵、咒歸咒,還是都清光了,只留下明雲舞一人沉著臉,端坐廳堂之中,完全不許旁人打擾。
原來,這就是她心中說不出口的恨嗎?
柳素真不過是閑來無事在玉荷坊里頭四處走走看看,卻無意中听到廳堂里頭的對話,也看見了明雲舞揚聲攆人的一幕。
心中要說不好奇,那絕對是騙人的。
這明雲舞和明家族親之間的事,早年多少也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而他並非愛探人隱私的人,听說這事,不過一笑置之。
可如今看了明家那群長輩的作派,再思及那些流言蜚語,便能大致把事情的原貌拼湊出。
雖然知道驕傲如她,並不會樂意讓他瞧見這一幕,他其實應該悄悄離去,當作沒看到這件事,可當廳堂的吵雜歸于平靜後,他卻怎麼也踏不開步伐。
那種被親人背叛的滋味他才初嘗,她卻已經獨自撐了這麼久的時日,光想到這,他就不禁要為她心疼、為她擔憂。
幾經猶豫之後,不知道是好奇還是憂心多一點,他竟像著了魔似的踏進廳堂。
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怒容滿面的她,甚至是胡亂撒潑放刁的女人,卻沒想到自己竟在她那雙向來閃爍著晶亮光芒的大眼里看到濃濃的茫然。
她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完全沒了以往那種自信和張揚,就像一個迷途小女孩一般,那樣荏弱、那樣縴細,更似是完全籠罩在孤單之中,那樣招人憐惜。
看著她的模樣,柳素真的心莫名揪疼,這樣為人心痛的感覺來得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這輩子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就連他名媒正娶的妻子肖天恩都不曾讓他有過這樣的感受。
像是怕驚著了她似的,柳素真連腳步也踩得輕,所以直到他走到了她面前,她才驚覺有人靠近,驚愕的抬頭。
乍見那一眼,柳素真的心又猛地縮了一下,只見那總是充滿自信驕傲的臉龐上,如今滿是來不及拭去的淚痕。
「你……你走開!」意識到自己讓他瞧見了她的狼狽,明雲舞想也不想地出聲呵斥。
她急急起身,即便亡羊補牢,也不想讓他再多看一眼,可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柳素真卻沖動地伸出手,驀地將她擁入他懷中。
不想讓她覺得孤單的念頭來得那樣強烈,便連向來自制力極佳的他都不能壓抑,只能順從自己的渴望。
「你做什麼?!」突如其來的溫暖彷佛在轉瞬之間驅走了她渾身的冷意,可她不想讓自己沉淪在這樣的溫暖之中,她是凡事都靠自己的明雲舞啊。
可無論她怎麼掙扎,他卻始終不曾松手,只是緊緊地摟著她,嘴里還輕輕地發出了連串的安撫之聲。
「噓,沒事了、沒事了……」
那樣的溫柔其實真的會讓人眷戀,盡管再抗拒,可這前半輩子的孤單在這一刻壓垮了她,加上方才的掙扎幾乎費光了她的氣力,現在她也只能氣喘吁吁地待在他那溫熱的懷抱里喘息,屬于他的氣息大口大口的被吸到她鼻中。
好半晌,不曾多說多問的柳素真才輕柔地推開她一些,低頭問道︰「好多了嗎?」
被他這麼一問,明雲舞臉色一紅,再想到自己剛才將眼淚鼻涕什麼的全沾在了他身上,更覺得尷尬無比,手足無措。
她很想笑一笑,然後雲淡風輕的說沒事,可心中的疲憊卻讓她開不了口,于是只好別扭地站在那。
柳素真倒是很識相,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回位子上坐好,接著倒了杯茶塞進她手中。
「喝吧,喝下去會舒服些。」他哄道。
但見他深邃曈眸中透著關懷之意,明雲舞再次覺得心中一暖。
想到自己之前對他的算計和無禮,還真有點無地自容,想開口說些話,不習慣示弱的她卻又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你……」怎麼樣就是說不完一句話。
「世人皆重利,這樣的親戚誰都有幾個,只是你家的比較狠絕一些。」
听了他的話,知曉他是在替她找台階,她頓時覺得心中的羞意和別扭又少了幾分,只是有些話來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
「那他們和你的妻子相較,你覺得誰更狠一些?」
聞言,愣住的人換作了柳素真,只見他的眸中各色思緒翻轉,讓向來理直氣壯的明雲舞也忍不住該悔了起來。
她縮了縮脖子,張口想要道歉,卻又開不了口,只能神色復雜的看著他。
「自然是你那些叔伯更狠心些。」
一句話敲進了明雲舞的心房,一種彷佛被理解的感覺徹底淹沒了她,心中有股說不清的復雜心緒,可總之是感動的。
「當年你不過是個小女娃,若非你心性堅忍,只怕要被逼死了。」一頓,他又說︰「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吧。」
雖說要合作,但她一直不肯把自己的脆弱攤開在陽光下,不肯說出她的心結,如今總算都弄清楚了。
他知道明家也是有名的富商,雖然近幾年有些沒落,但他听說明家有個女兒當了二皇子側妃,也算是跟皇家沾親帶故上了。
以明雲舞的個性,當年被欺負了,有機會絕對會想要討回來,可偏偏人家有皇親撐腰,就算只是側妃也算是皇親國戚,听說也頗得二皇子緣,輕易動不得的。
所以即使現在玉荷坊的財富已經到了明家那些人望塵莫及的地步,她也有個三公主當靠山,可她還是遲遲沒有出手。
明白了其中因果,柳素真便隱約知道她想自他身上得到的是什麼了。
「你想藉由我姑母的關系,看能不能跟二皇子的生母搭上線,再明里暗里擠對那個二皇子側妃,好弄垮那一家子?」
第4章(2)
被他一語道破了心思,明雲舞心中一顫,有些惱羞成怒地說道︰「就算是又怎樣,對付那種人,本來就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當初為了爭奪大房家產,那些人連她不是明家骨血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現在甚至不要臉地想要用她來攀權附貴,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她手下留情的?
「是啊!你沒說錯。」柳素真同意的頷首,這彷佛是兩人頭一回不再那麼劍拔弩張地說著話,若不打蛇隨棍上,倒也可惜。
「不如咱們魚幫水、水幫魚,我幫你取回原該屬于你的東西,而你則幫我討回我該得的公道,如何?」
她抬眼,望著他那雙幽深不見底的闇眸,略略思索了一會,終于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們互相幫忙。」
她會答應得如此爽快,除了原本就說好要合作之外,更因為三皇子指名要娶她一事讓她起了戒心,想來是玉荷坊已經遭人覬覦,她更是被人盯上了,可無論自己會如何,她都想先為自己復仇再說。
但要合作,她就得先幫他,他妻子現在應該希望趕快找到他的……尸首,而他雖然知道要害他的人是誰,卻沒有證據,到時人家隨時可以反咬他一口,這事還得捉個人贓俱獲才行。
「你想怎麼做?」
「得讓人知道我在這兒才行。」
她才這麼想,柳素真卻像知道她的打算似的,一開口便知道了她的心意。
望著他,明雲舞贊同的點了點頭,拂去了方才那種惡劣的情緒,便開始低聲跟柳素真談論起來。
瞧她那心緒轉變之大,又見她臉上依然殘留淚痕,此時卻讓人再也感覺不到絲毫柔弱,她的堅強著實讓人刮目相看。
這樣的她,他看著看著總覺得她周身泛了一層光,吸走他全部的注意力。
守株待兔或許不聰明,可往往是最有效的。
前幾日,在和柳素真商量之後,明雲舞便讓底下人放出消息,說她在普陀山山崖下救了一個人,不想今日那肖天恩便親自上門來了。
丙然心虛的人總是特別的心急啊!
頭一回和她打照面,明雲舞不著痕跡地將肖天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但見那嬌弱縴細的模樣還透著幾分我見猶憐的姿態,若非明雲舞很肯定她便是讓柳素真九死一生之背後主謀,她真的很難相信像這樣的女人竟會謀殺親夫。
要她來說,這種事若是她來做,或許還比較容易讓人信服。
「明姑娘,我們柳家有錢,只要玉荷坊真能找到我們家主的下落,不惜萬金。」因為打听過明雲舞的為人,肖天恩知道這個女人只要客戶出得起價錢便能驅使得動,自然一見面便許以重利。
既是嗜錢如命的性子,那麼听了這話,明雲舞應該會立即應允,可誰知道她竟皺著眉頭,還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完全不肯言語一句。
有些尷尬,肖天恩出言叫喚,「明老板、明老板?」
聲聲叫喚讓明雲舞回過神,看著眼前那即使一臉愁苦卻掩不去天生麗質的肖天恩,她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
瞧瞧她那極度悲痛哀傷的樣子,哪里有一絲半點的作假成分?
難怪柳素真不敢大剌剌的回去柳家,想來若是沒有證據,只怕這女人一演起戲來,事情便會沒完沒了。
「明老板,我早听夫君說過玉荷坊消息靈通,只要接下了買賣,從來沒有辦不成的,我也不求旁的,只求知道我夫君如今的下落。」
眸中閃過一絲訕笑,明雲舞的臉上卻是一片無奈。「柳夫人,倒也不是我不想接這筆生意,只是……」
「你若有什麼難處或條件,盡可直言。」
「只是前幾天三公主也曾親自上門來,請托的也是這件事,可偏偏我半點頭緒都沒有,如今自然不敢接下你這筆生意。」
一听到有皇家人插手,肖天恩只覺得渾身冰冷,雖然勉強自持,仍難免露出一些端倪。
到底會心虛啊。
明雲舞淡淡一笑,也沒有戳破她,繼續說道︰「我听說那柳爺是在普陀山山上失蹤的,倒也巧了,前些時候我去上香時,救了一個傷重之人,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力將人救回,可惜的是,雖然命是救回來了,此人卻沒了記憶,倒不知會不會就是如今失蹤的柳爺柳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听到明雲舞的說法,擺明柳素真沒死,肖天恩心一驚,手下意識撫上小腹,臉上還浮現一抹惶然。
眯著眼,瞧著肖天恩的舉動,明雲舞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起來。
「要的,自然是要的。」收拾好心緒,肖天恩連忙表現得一臉急切。
沒想到竟然這樣輕易就成功了!眼見魚兒這麼快就上鉤,明雲舞自然是樂得心里頭開了花。
她悄悄向機靈的采田使了個眼色,便見采田不著痕跡地悄悄跑出廳堂。
「既然如此,那還請柳夫人移步後院。」明雲舞含笑引路,在不著痕跡地看了肖天恩一眼後,對于肖天恩那全無血色的臉龐很是滿意。
做了壞事的人的確該心虛,她撇了撇唇,絲毫沒有半點同情,畢竟這女人可是能狠心殺人的。
彷佛是初相見時那般,肖天恩再次被那個站在楊柳下、抬頭往上不知道在瞧些什麼的柳素真給吸引了目光。
那年,當她爹娘告訴他,柳家請了媒人來求親時,她興奮得幾乎三天三夜睡不著覺,一心想早點嫁給曾見過一面便記在心上的他。
她帶著無限愛意嫁進了柳家,成為了柳家盡責的當家主母,無論是一府中饋,或者是人情往來,她都是那麼戰戰兢兢、竭盡所能得做好。
即便是閨房之中的魚水之歡,她也總是曲意承歡。
可就算她用盡一切心思在柳素真身上,做盡一切他喜歡的事,可得來的依舊不是夫唱婦隨的畫眉之樂。
他總是宛若謫仙一般高高在上,且總是很忙碌,忙得腳不沾地,連一星半點的時間都不能撥出來給她。
後來她發現,就算自己費盡全力還是攀不上他,而他那總是不冷不熱的對待終于逐漸磨去了她的愛意。
最終她放棄了,她接受了他的相敬如賓,接受了兩人並不相愛的事實。
她需要的是一個有溫度的丈夫,而不是一個只管讓她富足、待她永遠溫文有禮的男人。
所以當羅致遠不斷溫柔以對、總是傾听她的心思、時時哄著她,給了她所有夢寐以求的東西之後,她便忍不住心動了。
為了她跟羅致遠的將來,于是她大著膽子跟羅致遠策劃了這麼一段驚世駭俗的殺夫戲碼。
那一夜,她先是一如往常般溫婉地端了自己文火熬煮的燕窩給他,當然那不會是什麼尋常的燕窩,而是摻了毒的。
初時他並不願喝,只是拗不過她再三勸進,他有些不耐煩的喝下,那時候他的想法應該是只要他喝了,自己就不會煩他了吧。
然後他中毒了,被他們砍了幾刀,接著亞冬帶著他逃命……她永遠忘不了,當他眼睜睜看著他的長隨亞冬在他面前須命時,那目訾盡裂的模樣。
每每想起那時他眼底的恨意,她甚至會覺得高興。
既然不能愛她,那就恨她吧!反正他也不願意給她溫柔,那麼就該消失,並利用他的消失給她帶點好處。
陷入思緒,肖天恩怔怔地望著柳素真,好一會才發現男人回望她時,帶著濃濃的陌生感,彷佛完全不認識她似的。
他甚至只是這樣看著她,連挪動一分一毫都沒有,而當他把視線移到站在她身旁的明雲舞身上時,那漠然的目光才有了波動。
「夫君!」肖天恩說不出此刻心里是什麼樣矛盾的滋味,可她卻知道為了大局自己必須穩住,于是她款款上前,凝望著柳素真那雙深邃的雙眸說道︰「夫君,妾身來接你回家了。」
「你是誰?」
「我是你的妻子,肖天恩,你忘了嗎?」
听到她的話,他愣愣地瞪著她看了好久,彷佛是在回憶什麼,接著他突然臉色一白,大聲嚷嚷起來,「我……不記得了!我的頭好疼……好疼……」
「夫君,夫君,你怎麼了?」乍見這一幕,肖天恩大著膽子上前,可每次當她的手搭上他的,他卻總是甩開。
柳素真不讓肖天恩踫他,只是兀自抱著頭呻吟,像是十分痛苦。
這一幕看在明雲舞眼里只能用瞠目結舌形容。
沒想到這個俊逸得宛若謫仙一般的男子,演起戲來竟然這麼入木三分,望著柳素真的模樣,明雲舞著實有些傻了,好半晌都沒做出該有的反應。
抱頭呻吟好一會的柳素真忽地避過肖天恩,筆直地朝著明雲舞的方向搖搖晃晃地走過去。
不過是幾步的距離,卻看得出來他費了好大的力氣,然後就在肖天恩那雙水眸的注視下,他整個人栽進明雲舞的懷里。
「喂、喂……你怎麼了?」明雲舞急問。
完全沒想到他會上演這一出,她只能吃力地扶著幾乎完全撐不住的柳素真,看他那副似乎真的很難受的模樣,連她都要忍不住懷疑這不是演戲……該不會真的不是裝的吧?
思及此,明雲舞有些著急起來,想也不想就對著身後跟著她的采田交代,「快去找老余過來。」
心急的她甚至完全遺忘了肖天恩還在一旁,只是一個人努力地撐起柳素真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帶他回房。
肖天恩看著那兩道身影那麼融洽、那麼依戀的模樣,終于確定了柳素真的確是沒了記憶。
柳素真的心看起來就像他的外表一樣那麼溫文,但也始終跟人隔著距離,像是他的心沒有溫度似的,所以如果他沒有失去記憶,又怎麼可能會有那依戀著一個人的樣子,對方甚至是一個女人。
這樣想著,她身為妻子反倒沒有不甘,只覺得松了口氣,于是她幾個箭步上前,想要幫忙攙扶柳素真,可卻使終沒有辦法踫到他。
顯然即使失去記憶,他依然很抗拒她。
這麼幾次之後,她便只是靜靜的跟在他們身後,不再試圖出手幫忙,原本充滿無助的眼神漸漸泛起了冰冷。
不行,就算他失去記憶,也不能讓他活著。
誰也不能保證他什麼時候會想起什麼事,為了她現在愛著的男人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必須除掉柳素真。
雖然這一回會更加棘手,可也更加勢在必得。
想想這男人真是該死,即便忘了愛恨、失去記憶,他的眼底依然沒有她,那又何必留下他來擾亂她的生活?
明雲舞沒注意到肖天恩變了臉色,她只看見躺在床上的柳素真。
只見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他飽滿的額際滑落,事實證明這不是演戲,畢竟現在他們人已經進了房,肖天恩也沒跟著進屋來,身旁只有剛趕過來的老余,而他依然緊閉雙眼,那痛苦分明不是作假。
「老余,他究竟怎麼樣了?」見老余收了手,明雲舞忙不迭開口問道。
「小姐別急,柳公子沒什麼大礙,只不過是情緒過于激動,所以觸動腦子里的舊傷,我剛剛給他下了幾針,只要再服幾劑湯藥便可。」老余安撫道。
他還記得前些時候因為明雲舞的交代,他盡是撿些便宜藥材用在柳素真身上,所以這傷自然好得沒那麼快,就算外在好了,內里也還沒調養好,可不曉得為何那
時還對柳公子恨得牙癢癢的小姐,這會又流露出這樣毫不遮掩的憂心?
這些年輕人啊,他老頭子搞不懂,也懶得搞懂,于是他快手快腳的收拾好東西,快步出了門。
一出了門,老余便看到另一女子也迎了上來,于是他又講解了一次柳素真的病情,但很奇怪的是,就他所知,這位夫人明明是柳公子的妻子,偏偏听完他的解說後反倒很失望似的,真不像一個一心掛念丈夫的妻子該有的表現。
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將藥箱提穩便離開了院子。
看著大夫離去的背影,肖天恩眼楮一眯,眼神透露狠毒。
平安是嗎?就算此時此刻平安,她也不會讓這份平安持續太久。
先前的忐忑只是因為柳素真下落不明,現在她既然已經知道人在哪里了,那麼便能開始彌補之前的失誤。
開弓沒有回頭箭,不是嗎?
唇畔微微上勾,帶出一抹凍人冷意,肖天恩甚至連再嘗試著進屋和柳素真說句話都沒有,腳跟一旋,便順著來時路緩緩踱了出去。
望著這座精致的園子,肖天恩沒有太多的贊嘆,一雙眼兒瞄來望去自然也不是在看這天然與人工精心打造出來的園子。
她在看的是這座園子的弱點,她在想的是該用何種方式來取走柳素真的命。
第5章(1)
一雙水眸朝著屋外望去,明雲舞看著老余和肖天恩一前一後的離去。
肖天恩果真對柳素真沒有太多的感情,便是眼睜睜看著柳素真痛苦,她都能不進來看上一眼,便匆匆離去。
像柳素真這樣的男人配上肖天恩這樣的女人,的確是可惜了。
直到肖天恩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她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旋了個身,她走去床榻想確認一下柳素真的情況,不想頭一低視線便撞進兩泓深潭之中。
見他清醒,她原本一顆高懸的心總算落下,這才愕然發現除了家人,能像他這樣牽動她情緒的人幾乎已經沒有了。
這樣的發現讓她不禁怔怔地瞧了他很久,看著他那蒼白的容顏,看著他唇畔揚起的暖笑,她的腦海不自覺浮現出他安慰她的那日。
那日,他本可當作什麼都沒看見,完全不需要理會她,只要走開就可以,畢竟她從頭到尾都沒對他好過,有的只有算計與欺負,不但小氣的用劣等藥讓他吃,還故意說要讓他去礦場當勞役。
可他那日不但沒有走開,反而還走近了她,大度的給了她安慰,甚至不計前嫌的與她合作。
其實他現在雖然處境艱難,倒也未必就一定要沾上她這個麻煩。
畢竟他在暗處,只要給他多一點時間,無論是去外地尋求幫助,或是鑽個空子往宮里那位姑母那遞個信,他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可她不一樣,她不但有著那成堆的、虎視眈眈的親戚,還有一個玉荷坊這樣人人覬覦算計的大包袱。
她與他的交易,其實認真說起來,倒算是他虧了,然而他卻絲毫不計較。
她不相信以他的聰明會想不通這點,那麼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為什麼嘆氣?」突然間,他那低沉嗓音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兀自陷入沉思的她嚇了一跳,這才回過神來。
她望向他那張俊逸的臉龐,果然見他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我……」她向來直言慣了,但望著他那似是深不見底的幽眸,她竟然無法直言她這個氣是為他而嘆,最終只能無言的搖了搖頭。
「是同情我吧?」他其實早就醒了,一醒便看到她望著窗外逐漸遠去的人影嘆息,心思細膩的他自然知道她那深深的嘆息是為了自己。
見她似是沒听到自己的話般,柳素真自顧自地說道︰「我與她是因為家世相當而成的親,其實談不上有多麼深厚的感情,但還是以為日子久了,夫妻倆的牽系便是一生一世,不想她卻生了異心。說不難過是騙人的,卻也怨不得她,想來倒是我冷淡了她。」
沒想到他會平淡的說出這番話來,她以為他向來內斂,便是有話也會瞞在心底,更何況這事還關系著男人的臉面和尊嚴,可他就這樣對著她娓娓道來,完全沒有一絲火氣和惱怒。
望著這樣平靜的他,明雲舞的心頓時泛起了絲絲心疼和不舍,忍不住開口維護他,「錯了便是錯了,這世上有多少人便是這樣過的,你又何必為她卸責,若她真有什麼不高興的,便該直言說出,夫妻二人若連最基本的真誠都做不來,會走到這一步也怪不得別人。」
她的話說得又快又急,更是飽含滿滿的擔心與關心。
听她說了這番話,柳素真有些詫異地瞧了明雲舞一眼,他的眸中流露出一種被認同、被理解的欣慰,心中似有一股暖流劃過。
「所以……若你是我的妻,你會如何?」知道這話孟浪,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
明雲舞一心只想讓他好受些,倒也沒太過追究這些話的不妥之處,只是為了怕他將責任都歸在身上,于是坦白說出自己的想法。
她道︰「我若是你妻子,便三山五岳一路相伴,總之你要做什麼,我便也做什麼,我會更努力得到你的憐惜,說來夫妻倆若心靈不相通,妻子忍受孤單,丈夫何嘗不是忍受孤單?」
便道麼簡單幾句話,沒有華麗的詞句修飾,仍舊打動了柳素真的心。
他愕然抬頭看向她那雙水亮的幽眸,很認真的瞧著,良久收不回自己的視線。
一直以來他甘于這樣平淡的夫妻關系,可是心中總隱隱覺得人生中還有著什麼缺憾等著他去彌補,如今听了她這番話,他的心緒激蕩,在這一刻,他終于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麼了。
他雙眸湛亮地看著她,四目交會,彼此的心里都是一突,明雲舞率先回過神來,避開了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以她的性子,只怕會想要快刀斬亂麻。」暫時撇開情感,柳素真定了定心神,略微思索後,臆測道。
「那我們是不是也該做些準備了?」
「那是自然。」柳素真勾起笑容,這一回他定要為自己和亞冬討回公道。想到這,他突然翻身下床,步至書案前,不疾不徐的鋪平了紙卷,研著墨,打望著他那有些虛浮的動作,明雲舞也不阻止他下榻,只是見他臉色依舊泛著青白,故跟著步上前去,伸手接過他手中的墨條,親自為他磨墨。
不一會,滿室盡是墨香,只見他以行雲流水之姿,頃刻之間便寫了三封書信,接著將信封好遞給了她。
「幫我找幾個妥當的人,將這幾封書信分別送出。」他道。
「哦!」
「若是可以,今晚你便找個由頭出門去吧。」肖天恩若盤算著攻其不備,那麼今晚絕對是最好的時機。
「不需要。」想也沒想的,明雲舞拒絕了他的提議。
她向來就不是一個膽子小的人,既然已經達成協議要合作,那麼她斷然沒有躲在他身後的道理。
「狗急了尚且跳牆,肖天恩如今被逼急了,誰知道她會耍什麼陰毒手段,你還是避一避好。」他皺起眉頭,並不贊同。
他不想牽累無辜,借著她的宅子生事,他已經夠內疚了,若是她再有丁點損傷,他又怎麼過意得去,況且他也的的確確擔心她受傷。
「她急了會跳牆,我急了還會殺人呢!」柳眉一挑,明雲舞的臉上盡是躍躍欲試的光芒。
顯然她是個不怕生事的,甚至是個會挑事端的。
柳素真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忽地想到他近日也很少看到她生氣勃勃、張牙舞爪的模樣了,如今這身裝扮,再加上現在的氣勢,倒真能唬人。
想著想著他便忍不住勾唇而笑,那抹笑配上他那張俊俏臉龐,難免奪人心神,也讓明雲舞幾乎看痴了。
察覺到她那過分晶亮的目光,柳素真頓時有些不自在,但他沒有回避她的視線,雙眸直勾勾地回應她。
他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到她像是別的女人那般遮遮掩掩,明明喜歡卻還硬是裝得賢良淑德,她倒是看得大大方方,只不過四目交纏久了,仍有一片紅雲浮上她的雙頰,讓她更加炫目奪人。
「你……」柳素真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薄唇才掀,卻被她的行為打斷。
明雲舞突然旋身走人,滿室墨香中只留下她淡淡的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去準備準備。」
望著她那比耗子消失速度還快的身影,柳素真忍不住含笑搖了搖頭,一種因她而生的快樂就那麼自然的產生。
那是他從來不曾在旁的女人身上得到過的,即便是他的妻子也沒有。
望著明雲舞那逐漸化為一個小小黑點的身影,柳素真那幽深的眸子也跟著漸漸變深。
驟然響起的吵鬧聲劃破了黑夜的寧靜,此刻明雲舞手上的筷子還夾著一塊正冒著白煙的紅燒肉,那肉燒得油亮油亮的,引得人肚中饞蟲喊餓。
她有些猶豫地看看外頭,又看看自己筷子上的紅燒肉,接著選擇先一口吞了那咸香滑嫩的紅燒肉,這才慢條斯理的放下筷子。
他們來得好快,是想讓人當餓死鬼嗎!
本以為他們會在深更半夜、眾人熟睡之際才來,沒想到那肖天恩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啊。
「小姐,您還是先安心吃飯吧。」采田勸道。
她自然也听到了外頭傳來的聲響,但她只是微微變了臉色,仍忍不住希望自家主子別去涉險。
「這種熱鬧百年難得一見,不去湊湊怎麼行?」那語氣里帶著濃濃的興奮。這時候柳素真那該是多麼熱鬧啊,雖然他三令五申的交代她要留下可以,但無論听到什麼異動都別過去,可她這個人就是叛逆,人家愈不想讓她做的事,她就愈想做。
想讓她不去看看熱鬧?那怎麼行。
明雲舞慢條斯理的接過采田遞過來的茶水漱了漱口,又接過了帕子拭了拭唇角,這才起了身。
帶著一抹笑,她對著采田說道︰「你若是怕了,就待在屋子里休息吧。」
「我怎麼可能讓小姐自己去呢?」采田焦急道,就怕被撇下。
這幾年,雖說旁人都說小姐嗜錢如命、性格張揚,不是好相與的,可事實上小姐從沒待她不好過。
別說其它富貴人家府里那種時不時板子打死奴僕的事,就是紅個臉、說句重話的時候都是少之又少。
對于主子的善待,她從來都是感念在心的,所以這時知道勸不住,索性也就不勸了,只是她打算好自己也得亦步亦趨的跟去保護主子。
「傻丫頭!」
回頭望了身後的采田一眼,明雲舞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說一句,便筆直往柳素真住的廂房走去。
她的腳步不疾不徐,彷佛她要去的不是危險之地,而是要去賞花賞月一般。「小姐,聲音好像小了些?!」
「也該差不多了。」
明雲舞繼續往前走去,沿途的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讓她忍不住皺了皴眉頭,眼楮眯起。
隨著這血腥味愈來愈重,她的步伐再不見方才的氣定神閑,只見她愈走愈快,本來心中那抹篤定也漸漸變成了不確定。
莫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照理說,這個時候柳素真早該讓人逃了出去,然後再借著追蹤將那些族老們引回柳家大宅去。
當那黑衣人和肖天恩相會之際,便是那對奸夫yin婦被當現行犯抓起來之時,如此一來就算肖天恩的外表再柔弱,她的口才再好,也斷無翻身的可能。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雖然她也吩寸過玉荷坊那些看似尋常,但其實都有些功夫底子的家僕們,一切以柳素真的安全為要,可如今見那頭還在纏斗不休,她便有些沉不住氣了。
難道說這次羅致遠帶來的人其實不是尋常刺客,所以柳素真不敵對方?
這樣的臆測讓明雲舞更是不安極了,盡管柳素真的交代言猶在耳,可她還是加快了腳步。
「小姐,咱們還是在這待一會兒吧。」一樣聞到了空氣中那濃重的血腥味,采田自然知道前方可能不如她們所想得那樣順利。
就她的想法,計劃可以失敗,可是主子卻是不能有丁點閃失的,于是她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主子的衣袖,想繼續勸說。
第5章(2)
「放手。」
采田不曾見過這樣冷肅又帶著憤怒的主子,明明只是輕輕啟唇說了這兩個子,但那其中的威嚴和警告意味,已經夠教她不敢造次了。
向來總能冷靜行事的主子何曾像這次這般急切、急躁,她一邊跟著主子那急匆匆的腳步,一邊在心里思索著。
想起這幾日來,主子每每提到柳公子,心緒總會特別浮躁,喜怒也會特別明顯,這些點點滴滴平素並不覺得如何,可如今再看到向來惜命的主子竟會不顧一切的要去找柳公子……
莫不是……主子對那柳公子有了男女情愫?
采田還想想得更明白,可前頭的打斗聲已經愈來愈大,她只能收拾好混亂思緒,緊緊跟在自家主子身後。
再往前走了大約十幾步,便見滿地橫陳的尸首,約略算一算有十幾人。
丙然這次肖天恩是鐵了心要柳素真的命!明雲舞的臉色愈見冷凝,往前的步伐更加堅定。
又走了幾步,她卻忍不住驚呼出聲,只見柳素真已經滿身是血的在與一名黑衣人纏斗。
眼見那名黑衣人的刀就要砍到柳素真,雖然柳素真閃了過去,可那黑衣人的招勢也越發凌厲,幾乎刀刀都想奪命。
此時,心驚肉跳的明雲舞想也沒想地彎腰拾起一顆不小的石子就往那人身上扔,並大聲斥道︰「看招!」
她雖稱不上養尊處優,可到底是女人,手勁也不大,那顆石子飛沒多遠就掉到地上了。
倒也不是她天真,以為自己可以砸中那黑衣人,只不過想著沒砸中至少也藉此讓他們分心,好讓柳素真有片刻喘息的機會。
她的行為確實如她所料的扭轉了局勢,因為柳素真像是完全沒有听到那聲響似
的屏氣凝神,而與柳素真對峙的黑衣人就沒有那麼鎮定了,便是那一眨眼的分心,情勢立刻扭轉。
原本重傷初愈,導致體力不佳的柳素真提起了精神,而原本勝券在握的黑衣人則被他一刀劃中了右臂,一團血霧驀地灑開。
柳素真本欲乘勝追擊,可黑衣人眼見自己帶來的人馬幾乎全成了一具具死尸,當下心一驚,有了退卻之意。
誰能料想得到,這玉荷坊的後院不過是一座看似平常的院子,可在這里當差的下人卻是臥虎藏龍,連一個尋常的灑掃老嫕都有深藏不露的功夫。
想來他自已以為的勝券在握,不過是旁人請君入甕的技倆,而那柳素真定不是真的喪失了記憶。
雖然他很想立刻取走柳素真的性命,但如今的局勢不容他戀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想到這里,他的冷眸一掃,便已經找到方才壞他大事的女人,不過,瞬間的事,他跳至了那女人身前,血淋淋的手掐上了女人的頸項,並朝著柳素真喝道︰「不要過來,再過來我便要了她的命!」
眼看著明雲舞身陷危險之中,柳素真的眸中迸出一抹濃重的殺氣,他想一個箭步上前去殺了羅致遠,又怕羅致遠會傷了明雲舞。
那樣的可能性光想就讓他寸步移動不得,只好對著羅致遠咬牙說道︰「放開她,我就讓你活著離開。」
對于柳素真的說法,羅致遠只是冷嗤了一聲,然後一邊扣著明雲舞的喉嚨,一邊往後退去,見狀,逐漸圍攏上來的人自然分開了一條道,讓羅致遠能夠往後退去,有了逃生之路。
命在人家手上,明雲舞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可她只是不動聲色的轉動眼珠,心中不知在計量著什麼。
眼見她那不安分的表情,柳素真的心頓時提得高高的,生怕她做出什麼事來,傷害了她自己,于是他連忙用眼神對她示意,要她不可輕舉妄動。
向來極有主張的明雲舞哪里可能理會他,雖然事情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可她還是要所有的事情都照著計劃走——她必須給這個刺客一個合理逃走的機會。
想到這里,她深吸了一口氣,驀地低頭,趁著羅致遠一心注意著前頭眾人舉止的當下,她咬了鉗著她的那只手的手臂一口,接著使勁往後一踢。
這才叫做標準的攻其不備!
有一瞬間明雲舞感覺到脖子一緊,緊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直到她那往後踢的一腳正中對方的腳,她才被人猛地往前一送。
背部一陣吃痛,她一個踉蹌,筆直地往前沖去,眼看著就要趴跌在地,可下一瞬間,她已經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樣的溫暖她並不陌生,甚至忍不住想閉上眼享受這樣的懷抱。
真是舒服啊!
方才那個索命羅剎渾身硬邦邦的,哪里比得上眼前這個啊。
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迎上心頭,溫暖了她長久以來冷涼的心房,接著她抬頭朝他一笑,很是開心的說道︰「他逃走了吧?」
「嗯。」他差點就要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直接動手殺了羅致遠,而向來冷靜的他這會也只听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這樣玩命?!
思及此,向來儒雅帶笑的臉龐垮下,眼神飽含怒氣,「你不該……」
「快去辦事吧!晚了可就白費今晚設的陷阱了。」她知道自己受傷不重,雖然後背隱隱作痛,但不會有危險,所以她連忙揚笑催促著他。
原以為報仇心切的他,眼見這會時機成熟會立刻領著其它人追黑衣人而去,可誰知道他竟然只是彎下身將她攔腰抱起。
杏眼圓睜,明雲舞急急問道︰「你做什麼?」
「先瞧瞧你的傷勢再說!」他一副不容商量的樣子。
這女人慣會演戲的,雖然他明知道若是去晚了很可能功虧一簣,可是與那些相比,他發現自己更在意的竟是她的傷勢。
于是在眾人面面相覷的驚異目光下、在明雲舞激烈的掙扎抗拒中,柳素真堅定地將她往他所住的廂房帶,嘴里自然不忘安排眾人該干的活,一邊指使采田快去找老余,一邊指使其它人去追蹤羅致遠的行蹤。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三個才從安全處步出的族中大老身上,他朝著他們頷首致
意,淡淡說道︰「請諸位等一等,待我處理好她的傷勢,便請諸位隨我回府,到時大家便知我因何故急急請你們前來。」
雖然被突然請來,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可族老們一向對這個手段有魄力又足智多謀的家主頗為信任,所以都點了點頭。
其實比起來,他們更好奇這個玉荷坊的女老板跟他們家主之間又是怎麼回事?怎麼看起來似乎不尋常啊?
堅定的步伐就著月色踏上了階梯,柳素真完全不顧明雲舞那迭聲的抗議,反正他的目標便是他所住的廂房。
眼看快要進了房間,明雲舞連忙說道︰「已經到了,你總可以放我下來了吧?」
打從爹娘相繼離世,便再沒人這麼抱過她了,這樣的親昵讓她的心跳加快,她著實不習慣這樣的感覺,這才急著想要下來。
低頭望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柳素真不悅的冷哼一聲,腳下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
說來為了收拾雜亂的院子,這里來了不少僕役丫鬟婆子,現如今這些人都難掩驚訝的看著他們,這讓明雲舞更是一陣羞惱。
所以一等柳素真抱著她踏進房間,明雲舞便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掙扎著,可偏偏她的掙扎看在柳素真眼中不啻是蚍蜉撼樹,完全不能動搖他分毫。
柳素真妥妥當當的將她放在床榻,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隱忍著什麼,接著才伸手搭上她的手腕,診脈。
清清楚楚地從他的眸心看見濃濃的擔心與驚懼,明雲舞心中驀地一暖,原本的不悅霎時消失無蹤。
「我沒事,他不過是推了我一把,雖然用力些,有些疼,可是……」明雲舞絮絮叨叨的試圖讓他放心,可她話都還沒說完,便給打斷了。
柳素真怒目凝眉的吼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他這個人喪心病狂,誰知道他會對你下什麼狠手?我不是交代你好好待在房間,你沒事跑來湊什麼熱鬧?」
向來氣定神閑的他難得看起來這麼氣急敗壞,低沉渾厚的嗓音更像是打雷一般在她的耳際響起。
初時,明雲舞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只能怔怔地看著他那形之于外的怒意。
好半晌,回過神的她忍不住想為自己辯駁一番。「我就是擔心嘛,本以為可以速戰速決,誰知道纏斗了那麼久,所以就忍不住來瞧瞧。」
「要瞧也行,但難道不能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你被他挾持住時,我有多擔心。」
「我看你渾身是血也很擔心啊,那時候情況危急,躲著藏著算什麼?」明雲舞理直氣壯地吼了回去。
吼完,她才想到他受了傷竟一路抱著她回來,這樣豈不是加重了他的傷勢?
思及此,她驀地坐起,接著完全不管男女大防這回事,伸手就要去剝他的衣服,想看看他的傷勢。
對于她這突如其來的偷襲,柳素真只覺得渾身血液沸騰,對于她那毫不扭捏的關心更是欣喜若狂。
但這個時候可不適宜互訴情衷,或許等到一切都結束了之後,他再將自己的心動與愛戀說清楚更好。
按住了她那蠢動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氣,緩下了激動的心緒,淡淡說道︰「我沒事,那些不是我的血。」
「真的嗎?」她眼露猜疑。
她向來習慣眼見為憑,雖然看他那模樣倒也不像身受重傷,但她就是不放心,水眸不免直盯著他那偉岸的胸膛。
「我真的沒事,你好好休息吧,我得回柳宅一趟。」
忖度著時間差不多了,柳素真交代完便準備離開,可是才要邁步卻又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人揣住了。
他詫異地往後一瞧,就見她抓著他的衣角。「怎麼了?」
「我……我不放心,想同你一起去。」隨著她吞吞吐吐的說完這些話,她的雙頰已泛起一片酡紅。
那向來理直氣壯的女人竟然成了這樣期期艾艾的小女人模樣,看得柳素真一陣心神蕩漾。
有那麼一瞬間,柳素真打算應了她,可一想到她今日的沖動,這念頭當下灰飛湮滅——他認為還是別讓她同去才是正確的選擇。
想到這,從來不曾哄過女人的他,蹲下了身子與她平視,溫柔說道︰「你乖乖待在家里等我,等我辦完了事,我會光明正大的來求娶你。」
听到她的話,明雲舞的心中一甜,便也確定兩人的確是心意相通,可向來驕傲的她仍忍不住道︰「誰要嫁給你啊,可別往自個兒的臉上貼金。」
「不嫁給我,擔心我作啥?」
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她那模樣倒讓柳素真笑了起來,忍不住傾身餃住了她的紅唇。
原本只想蜻蜓點水般的偷個吻,可是當他的嘴唇觸到她那豐潤的紅唇,嘗到她口中的蜜津,這個吻便立時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他恣意的輾轉吸吮著,掠奪再掠奪,直到兩人都幾乎喘不氣了,這才稍稍放開了她,啞著嗓音道︰「等我。」
等他解決完肖天恩跟羅致遠的事,也等他能光明正大的讓她成為與他比肩前行的女人。
一個恣意張揚的女人、一個看似無情其實多情的女人、一個不畏危險且不躲在男人身後的女人、一個願意與他比肩而行的女人……這種種樣貌,無論是哪一種,都值得他付出一輩子來疼愛。
第6章(1)
羅致遠步伐匆匆,顧不得手臂上的傷口還汨汩淌著鮮血。
好不容易從玉荷坊的後院脫身出來,他多了個心眼,在普陀山上東繞西行了好一會兒,覺得自己已經甩開了後頭那些跟蹤他的人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潛進了柳府主院。
即使月色隱在一片片烏雲後,星子也黯淡不少,四周所見景致並不十分清晰,但他還是能熟門熟路地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之下,步入肖天恩的居處。
一見他現身,正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的肖天恩連忙迎上前去,不等他喘口氣就急急的問道︰「他死了嗎?」
坐立難安了好幾個時辰,她的情緒緊繃,滿心只關注著一件事,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情人衣服上染著的血跡和蒼白的臉色。
羅致遠沒說話,步履蹣跚的走到圓桌旁坐下,神情凝重。
「你倒是說話呀,他到底死了沒有?!」肖天恩急了。
「沒有,他沒死!」
盡管已經攻其不備,但以那里埋伏的陣仗來看,柳素真肯定早就算到了他們會去,所以如果他猜得沒錯,他這一逃,柳素真很快就會回到柳宅。
如今他們重金禮聘的殺手死的死、逃的逃,他自己傷勢也不輕,若不是挾持人質逃出,只怕就要被人當場逮個正著了。
他之所以冒險回來,其實是想要護著她離去,雖然往後的日子得要隱姓埋名,還不能過得像如今這般優渥,可是至少他們一家三口可以在一起。
「你說什麼?!」
這消息宛若青天霹靂,肖天恩身子明顯顫了顫。
狙殺竟然不成功?!
「柳素真只怕不如你以為的失去了記憶,他記得一切,也布置好了陷阱等著我跳進去。」瞧著那張絕艷容顏因為過于驚懼而呈現出蒼白和虛弱,羅致遠不由得有些心疼,他伸手攬過了肖天恩,輕聲安慰道︰「沒有關系,只要你跟我走,世界這麼遼闊,咱們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居下來,雖然不能像現在這樣過著一呼百諾的主母生活,可是我有積蓄,不會讓你受苦的。」
聞言,肖天恩還殘留著驚慌的眸子驀地看向羅致遠,飛快地點了點頭。
她開始收拾自個兒的行囊,把所有值錢的首飾、行頭都放進去,為數不少的銀票也帶上了,正要出門喚人的時候,羅致遠叫住了她。
「你要做什麼?」
「喚人過來啊,那些丫鬟婆子也得跟著我們走才行,不然以後誰來照顧咱們的生活?」
「不行,為了不讓柳素真找到,我們不能帶任何一個人走,往後就只有我們一家三口相依為命了。」
聞言,肖天恩怔住了,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明白「離開」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自從嫁給了柳素真,她算是親眼見識到柳家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雖然她娘家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商賈,但遠遠不如柳家在皇朝商界那樣一呼百應。
每當她出門,即便是踫上那些擁有誥命的官夫人,卻也不會有人因為她只是一個無品級的白衣而對她輕賤鄙視,這全都是因為她是柳素真的妻子。
可如果她今天跟著羅致遠走了,那不就代表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成空嗎?
她真的可以過平凡的日子嗎?不,她辦不到。
「我不能跟你走。」她啞聲說道,語氣十分不舍,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
「你不願跟我離開?」
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羅致遠如受雷擊一般地看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以為她之所以願意計劃這些都是因為愛他,否則她又何必這樣做?
「是不能。我們的孩子不能隱姓埋名過日子,咱們說過要好好栽培他的,你忘了嗎?」
「那個我會處理好,我還有些銀子,到時買個戶籍落地生根並非難事。」
「你能怎麼處理?除了逃走之外,你還能做什麼!」肖天恩煩躁的低吼,語氣中透著輕蔑。
原來她一直都是這麼看他的嗎?
為了她,他不久前才差點喪命,可她卻沒有半句關懷,如今甚至嫌棄他!羅致遠心中一陣悲哀。
腦海中不禁浮現方才在玉荷坊里看見的一幕,那個女人為了幫柳素真,不惜以身犯險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再對比肖天恩的無情,羅致遠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當初因為和柳素真是彼此真心以待的好友,所以他才會在柳素真出門期間不時去關心一下嫂子,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這樣一來二去的,他漸漸發覺了肖天恩笑顏之下的不快樂,那樣美麗與哀愁交織的容顏很快擾亂了他平靜的心湖。
他忍不住去關心、去陪伴,為她解決所有的難題,而她也從初始的欲拒還迎,到後來的委身相伴。
他真的曾經以為這就是愛情了,可如今卻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羅致遠看著她,這一刻,他覺得深愛的女人變得陌生,但一想到她從小廣是嬌生慣養,終究不忍苛責,只是有些著急地想勸說。
「你若不走,等到柳素真回來,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他早就忘記一切了,所以也不會記得那晚的事,我自然還是他的妻子。」柳素真的失憶就像是拯救她的及時浮木一般,讓她牢牢的想抓住,不願放手。
「他壓根就沒失憶,要不然今晚也不會擺出那麼大的陣仗等著我,這樣你還不懂嗎?」
眼看著時間不斷流逝,可是肖天恩卻固執的不願隨自己離去,羅致遠的語氣也愈加氣急敗壞。
「他設計好這所有的事情就是為了抓住我,現在我逃了,他回過頭便會來找你。」他連恐嚇都用上了。
就算她再不舍,這些榮華富貴對于肖天恩來說都已經是奢望了,以柳素真的驕傲,是斷斷不可能容忍一個紅杏出牆的妻子的,更何況她肚子里還懷著別人的孩子。
「只要你走了,我又抵死不認,他能奈我何?」相較羅致遠的著急,肖天恩卻胸有成竹。
好吧,就算柳素真沒失憶,但只要他沒有證據,那麼她就仍然是堂堂正正的柳夫人。
雖然她也舍不得羅致遠,畢竟是他在自己最彷徨無助的時候給予安慰,也是他讓她品嘗到愛情的美好,可理想和現實是不能並存的,她只能舍其一。
深吸了一口氣,肖天恩冷然的對羅致遠說道︰「你還是快走吧,等過幾年風聲過了,我會想法子和你聯絡,我也會照顧好我們的孩子的。」
意識到時間可能不多了,肖天恩不由分說地推著他出門,即便是在他的衣裳上摸到了濡濕的血跡,也沒有心思多問一句,只是不斷催促他離去。
心徹底冷了,這個時候的羅致遠終于有點明白,為什麼柳素真總是對肖天恩不咸不淡,毫無親近之意。
許是因為他早瞧出來,像肖天恩這樣的女人,自始至終最愛的還是她自己吧?
柳素真向來都比他有先見之明,沒有一次例外。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羅致遠扯動著唇還想說些什麼,但話語最終仍未說出口,也沒有憎羞成怒,只是抿唇不語地旋過身踏出房間。
他對柳素真做了如此罪大惡極之事,背叛了朋友間的情義,為的居然只是這個無心無情的女人嗎?
從頭到尾,都是他太傻啊……
星月黯淡,肖天恩目送著羅致遠黯然離開的身影,心里不是不難過,只是她更著急自己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去找羅致遠回來吧。」
清冷的嗓音依然透著淡漠,不帶一絲起伏,而光是這麼一句話,就足夠讓肖天恩全身泛起了陣陣寒意。
她猛地回身,便見柳素真冷著一張臉,站在珠簾後瞧著她。
他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進來的?她竟完全一無所知。還有,剛剛的對話他听到了多少?
「夫……夫君,你怎麼回來了?」
肖天恩顫著聲,刻意裝作若無其事的迎上前去,步伐卻在瞧見柳素真身後那幾名族老,以及她那臉色鐵青的爹時頓住了。
她瞪大雙眼,雙腿也跟著發軟,縴弱的身子晃了晃,下一刻便頹然地跌坐在地上。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羅致遠說得對,柳素真壓根就沒有失去記憶,他記得所有的事情,一切不過是他布的一場局。
是她太過自以為是,以為若他真的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怎麼可能在見到她時,情緒還能這般平靜無波?便是因為沒在他眼底瞧到憤怒和恨意,所以她輕易地相信他失去記憶這說詞。
再者,她也太天真,竟認定就算他恢復記憶也沒有證據,卻沒想到他把族老跟她父親都帶來了。
其實他是恨她的,也是憤怒的,只是因為不愛她,所以可以做到假裝對她視而不見,沉寂隱忍至今,就為了要在今天當著眾人的面揭開這樁丑事。
她忽略了看似謫仙般清雅的他竟有這種狠勁,他對自己夠狠,對她更狠,因為他一點也不在乎讓人發現她的背叛,這折辱不了他的驕傲。
就在她茫然失措的時候,一個身影站到她的面前,她天真的以為是柳素真心軟了,立刻眸帶期盼的抬起頭,卻迎來了自己親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以及滿口的咒罵。
「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要不是我親眼所見,你還想隱瞞多久?你是肖家所生所養,代表的是肖家的臉面,可如今你竟行如此苟且之事,讓我還有何顏面再見素真和柳家諸位族老?」
肖老爺痛心疾首,語氣沉重,那話語听起來隱隱有斷尾求生的意味。
肖天恩一向聰慧,所以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絕望地抬頭看向除了剛才出言讓她去找羅致遠之外,便一直靜默的柳素真。
「我沒做錯事,我找他過來只不過是在討論該怎麼把你接回府中休養,雖然于禮法有虧,可是我問心無愧。」深吸了一口氣,她強作鎮定的道。
若是不這麼說,一旦她出了柳家的門,便會被爹送到家廟去,青燈古佛了此殘生,還有孩子,以爹的個性,她肚子里的孩子或許連生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今晚在玉荷坊的後院有一場惡戰,若不是我命大,只怕現在就不可能站在這里為自己、為亞冬討個公道了。」
柳素真的語氣平淡,沒有抑揚頓挫,對于妻子的背叛,他已從初時的憤恨詫異,到現在的坦然接受,心緒再不會為她而起波瀾。
「我什麼都沒做,你不能誣賴我!」肖天恩仍舊矢口否認。
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能承認那些事,絕對不行!
「難道你敢說這一切都不是你籌劃的?」
「我什麼都沒有籌劃,也什麼都不知道,你問再多次也一樣。」
「其實,你承不承認又有什麼關系,方才你和羅致遠的對話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千真萬確是抵賴不得的。」
第6章(2)
她當然知道,自見到柳素真在房里出現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事跡已經敗露,可即使只剩一線生機,她也不能放棄。
她的手下意識撫向自己的肚子,現在唯一能夠給她力量的,只有她的孩子了,深吸了一口氣,肖天恩知道自己只能撐下去。
「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你因為貪圖明雲舞的美貌,又想結合她的勢力,所以才這樣陷害于我。」她哀哀切切地說道。
既然她已經黑了,那就大家一起黑吧,攪混了這水,她才有機會翻身。
听到肖天恩的話,柳素真唇畔微微上勾,彷佛只要听到明雲舞的名字,他就會覺得很愉悅似的。
見狀,肖天恩恨極了,他從沒在自己面前笑得那樣溫柔,她可是他的妻子啊!她努力這麼多年都得不到,為什麼那個姓明的女人卻能輕易擁有?
她銀牙緊咬地瞪著他,正想說話,他卻先一步開口。
「是,我是對明雲舞有心。」
「爹,你听听,他自己都承認了,是因為他對旁的女人有情,所以才設計我的!」
肖天恩扯住父親的袍子,期望能得到他的認同,可剛剛的情況肖老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拉得下老臉同女兒一般胡攪蠻纏。
「各位叔伯,你們也都听到了,他竟然為了別的女人而拋棄糟糠之妻,你們可要為我做主啊!」
「我不像你那麼無恥,既然已經移情,就該有勇氣來找我談和離,可你卻貪戀我柳家的富貴,和羅致遠暗通款曲,還珠胎暗結,最後甚至想置我于死地,我是對雲舞有心,但我也會先與你算清這筆胡涂帳,然後才會三媒六聘的求娶。」
肖天恩震驚不已,原來當冷情的男人情動時,竟會表現得如此熱烈。
「你……」環視著眾人,肖天恩悲哀的發現,就算她再做任何垂死掙扎,只怕也不管用了。
因為她與羅致遠的那番對話,她的惡在他們心中已經根深蒂固,她忍不住轉頭看向早已被請回來的羅致遠,心中哀切不已。
「各位叔伯,肖老爺,方才他們說的話,我相信你們都听得一清二楚了,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了,只想請各位族老和肖老爺做個見證,我會寫和離書,原因便是
夫妻不睦,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並非我柳家骨肉這點……」
「這樣的孽種自然該打掉,免得污了我們兩家的名聲。」肖老爺冷酷的道。此話一出,柳素真的眉頭不由得皺起。
羅致遠在下人的壓制下憤恨的大吼,「柳素真,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我的命,我沒有二話,可是孩子何辜?」
「既然知道對不起我,那好,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願意按照原定計劃帶著肖天恩遠走高飛,我願意放她離去,和離書我也可以不寫,就說她因病而死,也好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以免傷害了柳家和肖家的聲譽。」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原本已心灰意冷的肖天恩驀地張開了眸子,眸中也透出了一抹希冀,羅致遠卻是抿唇不語,滿臉懷疑的瞪著他。
自己兩次下毒手害他,可他竟然這麼容易就放他們一條生路?
「素真,這怎麼可以?」
雖然這樣寬大的胸懷讓人敬佩,可事關柳家聲譽,那些族老哪里能夠容忍,對他們來說這對奸夫yin婦就該浸豬籠,連那孽種也不可存活于世。
「是啊,絕對不行!」
對于族老們的反對聲浪,柳素真並不意外,一開始他也是恨不得殺了他們以祭枉死的亞冬,可後來他想清楚了,這事他也未必沒錯,若非他無法愛上肖天恩,總是淡然以對,她或許也不會犯下大錯。
在還沒有認識明雲舞以前,他總覺得夫妻之間未必要有情愛,只要相敬如賓、各司其職便已足夠。
可當他的心牽掛著明雲舞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真是大錯特錯。
是他的冷漠對待讓肖天恩痛苦,才會起了異心,既是如此,他自然有責任。
包何況就算殺了他們,亞冬也不會回來,肖天恩腹中的胎兒更是無辜,思及此,柳素真便決定放他們一條生路。
一抬手,他堅定地制止了此起彼落的反對聲,他成為家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自然知道該怎麼應付他們,只見他氣定神閑地道︰「這事若是做得狠了,雖然能大快人心,可卻會傷害到柳家的聲譽,咱們就算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咱們族里那些公子小姐們想,一旦丑事外傳,只怕他們也要愁嫁、愁娶了。」
「這……」這些族老們最重視的當然就是家族聲譽,畢章柳家在雲州可是百年望族,所以被柳素真這麼一說,倒覺得若能壓下這事也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家主受到傷害,他們難免心有不甘,于是故意推托,沒有爽快的答應。
肖天恩內心仍存有一絲能留下的希望,她滿眼祈求的看向柳素真,誰知他卻是冷冷的別開了頭,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在這一刻,她才真的死心了,于是她將目光調往羅致遠身上,然而將她方才舉動都看在眼里的羅致遠心也涼了,可是一想到她肚里的孩子,終究還是不忍拋下她不管。
抬眼,羅致遠望著柳素真肅穆的道︰「我會帶著她遠遠的、悄悄的離開,還請你高抬貴手,放我們一家三口一條生路,無論你有任何條件,我都答應你。」
柳素真也不想逼得太過,只淡淡的說︰「你們今晚就走吧,但我要你們答應我,今生都別再踏入雲仲一步。」
「好!」羅致遠鄭重頷首,起身來到肖天恩的身旁,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撐起了虛軟的她,抱著人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柳素真也沒了心思應酬族老和肖老爺,只是吩咐了幾個妥貼的人親自護送他們回家。
至于他這陣子不在府中所積下的事務,倒不急于一時半刻處理,更何況他現在也沒那個心思,他的一顆心早就飛到玉荷坊去了。
方才他不讓她跟來,想必這會兒她已經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了吧?
初升的太陽帶著淺淺金光,將天邊雲朵映成了一片金黃色。
擺脫了那一場紊亂,柳素真的勁馬疾馳,好不容易瞧見了玉荷坊的後門,卻因為心中太過急切,稍有分神,直到離門十步之遙才急扯韁繩。
只見駿馬揚起兩只前蹄,高昂地嘶鳴了兩聲,這才險險地停了下來。
他利落地翻身下馬,原本該因听到聲響而出來察看的守門婆子卻不見人影,他初時不以為意,只是幾個箭步上前敲了敲門,卻始終無人應門。
敏感的察覺有些不對勁,他連忙提氣躍上了牆,驚見原本應該熱熱鬧鬧的後院竟鴉雀無聲,死寂一片。
出什麼事了?
當這樣的念頭竄起,他輕點足尖,頎長身影幾個起落,人已經到了明雲舞住的廂房。
怎麼也沒想到他匆匆趕回,迎接他的不是她的笑臉,而是一室的狼藉,還有處處殘破的家具擺設,連明雲舞慣用的精致茶具也都被砸碎了一地。
柳素真見狀心中一窒,無數種臆測在他腦海中翻騰。
憂心著明雲舞的情況,他帶著慌亂的情緒沖進內室,只見床榻上空無一人,這才想起就連平素貼身伺候著的采田也不見人影。
望著眼前這混亂的景況,借著蛛絲馬跡,柳素真猜測必是有人闖進來擄走了她。
可會是誰呢?
雖說玉荷坊做的買賣可能豎敵,但是玉荷坊的後台也是超乎尋常的硬,不但有三公主撐腰,甚至連皇上都心生忌憚,默許了它的存在。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是誰敢恣意地在道里生事?
包何況玉荷坊里雖然稱不上是高手如雲,可無論是何管事還是余大夫,他們全都不是省油的燈,即便是看似尋常的灑掃婆子也都是有點來歷的,照理說不可能這麼容易被人闖入,但現實是那些人全躺在外頭了。
柳素真沉著臉,努力地思索著,耳朵卻在這個時候听到了一陣陣細碎的抽噎聲。
循聲找人,沒一會工夫就找到了藏在床底下、三個幾乎抱成團的小丫頭。這些人他認得,她們是平素在外頭伺候的二等丫鬟,他正愁找不到人問明情況,一看到她們立刻長手一伸,將她們都拖了出來。
「我問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急急喝問,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人死命地掐著那般難受。
「嗚嗚嗚……」小丫頭們先前才受了一次驚嚇,如今又見柳素真黑著臉斥問,頓時嚇破了膽子,哪里還能說得出話來,只能抽抽噎噎的哭泣。
深吸了一口氣,向來冷靜自持的柳素真依舊壓不下心中的急切,平素看似儒雅的謫仙如今就如同修羅一般嚇人。
陣陣想要殺人的沖動涌上,柳素真覺得若再問不出點什麼他真的會瘋狂,便又冷聲喝道︰「還不快說,要是再不說清楚,以後也別想開口說話了。」
三個小丫頭倒抽了一口涼氣,也不敢再哭了,連忙結結巴巴地道︰「昨晚公子走後,突然闖進了一批黑衣人,那時小姐還氣定神閑的在屋子里頭和采田姊姊說笑,一點都不見擔心。」
以那女人大膽的性子,再加上有一群練家子保護,照常理說的確是不需要擔心,這也像是明雲舞的作風。
「然後呢?」
「可是後來不知怎麼的,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陣陣白煙,不過片刻時間,幾個婆子和修剪花木的大叔就全都倒地不起了。」
說到這里,幾個丫頭還心有余悸的哽咽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眼看那群人就要沖進屋子,小姐心善,怕他們傷害我們幾個,便連忙叫采田姊姊帶我們幾個躲進了床底下,我們才藏好,小姐剛叫采田姊姊也去躲起來,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藏,那些人就破門而入了。」
「他們沖進來之後呢?」
隨著小丫頭們的敘述,柳素真初時的慌亂已經過去,他知道這個時候必須冷靜下來,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這樣他才能用最短的時間找到明雲舞。他不能忍受她有任何一絲受到傷害的可能。
「他們進來後,小姐擋在了采田姊姊的前頭,冷靜地問那些黑衣人是不是沖著她來的,是要她的命還是要請她去做客。」「那女人的膽子究竟是什麼做的?」
听到這里,柳素真忍不住咕噥了一句。在那種性命交關的時刻,虧她還能想出做客這麼文雅的說法。
「那些人倒也沒有對小姐無禮,順話說要請小姐去做客,于是小姐便說只要他們不傷及任何人的性命,她就跟他們走。」
所以那女人才會這樣乖乖跟人走,只求那群惡徒不傷人。
他相信若非是顧忌下人,以明雲舞的機靈,想要逃過這一劫不是難事,可是她偏偏要逞強。
這便是肖天恩和明雲舞的不同了,一個完全不在意旁人,只在意自己,而另外一個看似冷情,其實比任何人都重情,寧願犧牲自己也要盡力保全她所愛的人。
那個傻瓜,怎麼就不能撐一撐,只要她能再多撐一會兒,或許他就趕回來了啊!
第7章(1)
要吃就吃,該睡就睡。
雖然已經被請來做客三天了還沒見著正主兒,可是明雲舞的表現卻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樣子,就算鎮日被關在屋子里,她依然自得其樂得很。
她一會兒向送飯的人要紙筆,好在無聊的時候練練大字,然後又向人要了繡花用的繃子和針線,說是要讓采田打發打發時間。
有時心血來潮,向來不踫針線的她還會有模有樣的拿起繃子,跟著采田學學繡花的功夫。
在采田驚訝的目光中,她自我解嘲的說,雖然現在有些來不及了,可是總得在自己的嫁衣上繡些什麼,就算只是幾朵花,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自古女子提到嫁人都羞得跟什麼似的,可偏偏明雲舞說起來是那麼的自然,連一直憂心忡忡的采田也忍不住夠她給逗笑了,甚至還挺認真的教起明雲舞該怎麼繡些簡單的花花草草。
明雲舞本來就不笨,只不過以往得要管著玉荷坊,還要動腦筋、動心思與明家人斗智,自然沒有心力花在這些閨房女兒該做的事情上。
現如今被人請來做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正好能練練手藝,不過一兩天的時間,倒還真讓她繡出了幾朵似模似樣的花朵來,惹得采田直用祟拜的眼神看著她,盛贊她天賦異稟。
兩人說說笑笑,吃好喝好,日子過得倒也挺快意。
反正人家供著的都不急了,她們急個什麼勁,是吧?
「明姑娘還真是愜意,如此隨遇而安實在令人欣賞。」一道低沉嗓音傳來,打破了她們的悠閑時光。
明雲舞順著聲音來源瞧了過去,只見一個完全稱不上玉樹臨風,只能說是五官端正的男人正踩著閑適步伐踱步進屋來。
她懶洋洋的挑眉,不動如山地坐在原位,連開口詢問他的身份和目的都沒有。「不好奇我是誰?」
「你很重要嗎?」她冷冷地問道。
雖然日子過得悠閑自在,但就這麼被人給擄了來,心中要說沒憋著一肚子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自然也不用給這個擄來她的罪魁禍首好臉色看。
軒轅冷見狀,眸中閃過了一絲詫異和欣賞。打從出生以來,見到他的人哪一個不是唯唯諾諾,何曾見過這樣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人,不禁對她生出了幾分興趣。
「我想我應該很重要,因為你的生死現在掌握在我的手中。」
「照你的說法,怕死的才會覺得你重要,若是不怕死,你是誰與我何干,只要替我報仇的人知道你是誰就好了。」明雲舞冷笑反擊回去。她本來就不是一個甘願被威脅的人,以牙還牙才是她信奉的準則。
而且她有把握,若是她真的不幸死了,那麼柳素真絕對會傾盡全力取了這個男人的性命為她報仇。
既是一命抵一命,那便誰都不虧了,且若就身份上來算的話,她興許還賺了呢。
畢竟以他那種張揚的作派來看,只怕非富即貴,如果她猜得沒錯,眼前這人想必就是那個有意于她的三皇子。
「你當真不怕死?」
似乎被她挑起了些許怒氣,軒轅冷再不復方才那種笑容可掬的模樣,沉著臉的他看起來更為陰沉。
不過明雲舞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哪里會害怕,在他的瞪視之下,她甚至還挺有滋有味的吃起了方才沒吃完的綠豆糕。
這種悠然自得、完全沒把人放在眼里的態度,的確是氣死人的最好方法。只見軒轅冷的眼里倏地閃過一絲冷厲和殺氣,采田見狀,倒抽了一口涼氣,迅速地閃身上前,將明雲舞給護在身後。
「公子,請你放尊重一點!」
「主子不怕我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連一個奴婢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嗎?」軒轅冷咬著牙說,怒氣盡顯,揚手就給不知死活的采田一個巴掌。
猛然襲至的強大力道讓采田整個人飛了出去,砰地一聲摔倒在地,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你干什麼?!」
眼見采田因為護著她而被遷怒,明雲舞圓亮的眸子閃現濃濃憤怒,她連忙起身去攙扶采田,心疼的望著采田臉上那迅速浮起的五爪紅印,以及摔飛出去時額頭上撞出的腫包,原本俏生生的臉龐頓時變得慘不忍睹。
啪地一聲,耳光聲再次響起。
明雲舞的手停在半空中,氣憤不已的瞪著軒轅冷,眼神憤恨得彷佛想要把他給吃下去似的。
軒轅冷硬生生地挨了一巴掌,沒想到一個女人家會有那麼大的膽子,頓時怒火中燒。打小到大他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里受過這樣的屈辱,他抬起手,沖著明雲舞的臉頰便要打下去——
微仰起頭,明雲舞挑釁的望著他,竟是不閃也不避。
輸什麼都行,就是氣勢不能輸!
那豁出去的架勢震得軒轅冷一愕,手上頓了頓,原先氣急敗壞的一掌僵在半空中,怎麼也揮不下去。
「你敢打本皇子,不怕株連九族嗎?」原本還想賣關子,現在被她這麼一氣,倒也懶得隱藏了,他索性直接亮出了身份。
「本姑娘父母早逝,也沒什麼親朋好友,至于這明家不就是你的爪牙嗎?他們死了,我只會額手稱慶,絕不會流一滴眼淚。」
明雲舞冷冷的道。「連方家你也不在乎嗎?」
「在乎,但不怕。三皇子雖然昏了頭,但皇上可是個明君,我相信皇上如果知道三皇子的所作所為,只怕不僅不會處罰民女,還會嘉獎一番吧。」
「你還真像他們說的那般,一副烈性子,別以為你這樣說本皇子就會放過你,要整治你多的是機會,不必急于一時。」
反正女人嘛,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等她成為自己的女人,還不是一樣得以他為天,到時候有的是機會好好教她為妻之道。
「你想整治我,還得衡量衡量自己的本領。」明雲舞冷哼一聲,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底。
要知道,她能將玉荷坊經營到現在這個地步,吃過的苦頭可不少,像軒轅冷這樣址高氣揚的人更是踫得多了,但到最後死的都不會是她。
「你!」軒轅冷怒視著她,雖是氣極,卻不能拿她撒氣,于是視線又落在了采田身上。
對他來說,下人的命不值錢,即便是打死了也無妨。
再說了,瞧明雲舞對這丫鬟像是極為重視,顯然是個很好的出氣對象。
「你再敢踫她,我雖殺不了你,但是殺了自己還是可以的。」從他的目光中臆測到他的想法,明雲舞森冷地開口,不是威脅,亦不是恐嚇,而是勢在必行。
「好,很好,我讓你狂,我看你可以狂妄多久!」軒轅冷一個箭步上前,伸手鉗住她的下頷,讓她微微仰視自己。「今天是頭一回,我可以原諒你的不識相,可下一回你若再對本皇子無禮,我不會容你的。」
嘴里邊說著,手里也毫不留情的使勁,但明雲舞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冷眼瞪著他,眸中沒有半點害怕。
「只要你乖乖地嫁給我,我不會嫌棄你沒有家世背景,且雖然無法做正妃,但我能許你一個側妃的位置,若是日後你能助我登上大位,那麼在前方等著你的就會是貴妃之位了。」
望著他那彷佛皇位已經手到擒來的模樣,原本氣極的明雲舞頓時感到有些好笑。
這到底是哪來的奇葩啊?行事囂張不說,就連收買人心也這樣不干脆,只許下一點小利,誰會甘心受他驅使呢?
雖然有種想要揮刀砍去下巴上那只手的沖動,但她只能抬手輕輕地推開他的手。
「我累了。」她淡淡的說道。
懶得再與這樣的人糾纏,就算人在屋檐下,她也不想太過委屈自己,與這樣的人多說一句都是浪費時間。
「你……」果然是與明清遠說的一樣,這女人軟硬不吃,不好說服。
不過那又如何?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罰酒,往後他也不需要客氣了,有的是辦法折騰到她答應。
于是對于她的無禮,軒轅冷選擇了視而不見,氣呼呼地拂袖而去。
瞪著軒轅冷離去的身影,明雲舞咕咕噥噥說了一串,便急著將采田給扶到了床榻上,小心的處理起她的傷。
柳素真,如果再不來,我看你去哪兒找妻子……
看著手中的書信,那字合起來看倒是沒什麼問題,只不過是他那身為二皇子側妃的女兒給娘家的一封家書,可若是拆著看,便能看出不能為外人道的秘辛來。
明清遠在看完信後,凝眉不語地伸手拿起了置于幾上的茶盞,喝了幾口之後,這才將目光看向自己的妻子馬氏。
「這幾日,雲舞如何了?」他問道。
「還是一樣,沒心沒肺似的照吃照睡,完全不把被關起來當回事兒。」
不說不氣,一說來氣,馬氏心中的牢騷可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但知道夫君向來討厭她唆,只稍微埋怨了兩句。
要她來說,這三皇子有什麼不好,雖然個性稍嫌霸道蠻橫,可人家是皇親國戚,就該有這樣的霸氣。
說來她女兒在二皇子府雖然得寵,可是膝下無子,若娘家能更得勢些,方能佔得一席之地,而出身較低的二皇子是三皇子陣營的,他們便想著也往三皇子靠攏。
所以自從女兒透露出三皇子想娶玉荷坊主事明雲舞的消息之後,她就努力籌劃,希望能夠促成這事。
偏偏上回興匆匆地登門同明雲舞說這事,卻硬生生被人給轟了出來,她心里正窩火,于是挑弄三皇子干脆將人給綁回來,待生米煮成熟飯之後,還怕明雲舞不屈服嗎?
如今人雖然是綁回來了,卻什麼事情都做不了,還得好吃好喝的供著,怎一個悶字了得,明雲舞那丫頭倒好,鎮日過得悠悠哉哉的,反而急壞了她在二皇子府的女兒,還有他們兩老。
那日三皇子紆尊降貴地去瞧了明雲舞一回,結果她不但不懂得把握機會,曲意承歡,還由著自己的性子,居然為了一個小賤婢出手打了三皇子一巴掌,態度更和硬邦邦的石頭沒兩樣。
她差點沒氣壞,若非明雲舞現在還有利用價值,不能輕舉妄動,要不然她早就好好整治那個死丫頭了。
「想個法子讓那丫頭點頭。」明清遠望著妻子交代道,語氣之中有種刻不容緩的急躁。
聞言,馬氏抬眉一瞪,氣呼呼地罵道︰「你說得倒輕巧,想個法子?我倒是希望能想出個法子,可是罵又不能罵,打也不能打,我能想什麼法子?!」
她算是怕了明雲舞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就連那日三皇子威脅要誅九族,她也一臉無關緊要,怕是還很樂意拖他們這些人去給她陪葬呢!「若是真想不出法子,那就強嫁吧!」
只要把人送進了三皇子府,那其它的就該算是三皇子的事了,想要吃好果子,自然不能總叫旁人使力吧?
第7章(2)
「我也很想這麼做,可那丫頭的性子倔得很,你可別忘了,當年她拿了三成的財產離去,你擔心她若是有發達的一日,會對我們存怨,所以故意在後頭使絆子,結果呢?人家寧願餓死也不肯來求你。」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明清遠卻仍記憶猶新,知道妻子說的沒錯,這事很棘手,可若是再這麼拖下去,只怕誰都討不了好。
罷剛女兒在信里說了,皇上已經知曉明雲舞失蹤的事,大動肝火之余,還派了人出宮來找,一旦尚未成事就被找著了,那麼無論是三皇子或是他們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就算做不到也要做,反正無論如何都得把她塞進花轎,只要下軟筋散,她便動彈不得,再由兩個婆子支撐著拜堂,一等拜完堂,明雲舞就算再倔強,也算是三皇子的人了,還能不認命幫三皇子辦事嗎?」
「可是……以她那性子,你就不怕她真得了勢,會鬧得咱們家雞犬不寧嗎?」怎麼想馬氏還是覺得不妥,就怕到時又被明雲舞恨上,她會來個玉石俱焚。
「恨上便恨上吧,你想想咱們女兒在二皇子府里的處境,那丫頭只怕是已經有了身孕,卻愣是不敢說,就怕莫名被人打了胎,所以為了咱們曰後的榮華富貴,咱們一定得得勢,雲舞就算不想嫁也得嫁,至于嫁了之後她想拿我們開刀,也得先考慮咱們女兒已經有了龍孫,還有三皇子對咱們家的看重啊!」
一提到女兒,馬氏咬了咬牙,知道事情雖然不會那麼簡單,可為了女兒的前程和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她終究還是應下了。
避他什麼缺德不缺德,反正事情都做到這分上了,要怪就怪明雲舞冥頑不靈,怪不得她了。
距明雲舞失蹤不過幾日的時間,柳素真身上已經少了那種謫仙般的飄逸氣質,取而代之的是凌厲氣勢。
棄馬乘轎,當轎子落在城里最大的客棧前,掀簾望瞭望客棧前頭熙來攘往的人潮之後,他慢條斯理的出了轎子,整了整衣衫,還沒舉步,便見方欽一臉凝重地匆匆迎了上來。
「你可終于來了,這事怕是不好。」事情迫在眉睫,方欽連寒暄的心情都沒有,扯住了柳素真直接說道。
隨著時間一日一日過去,柳素真的心里便愈加的焦急,這幾日他派出去明察暗訪的人馬不少,卻怎麼都找不到明雲舞的下落。
于是他又從頭到尾好好的詢問了那幾個被留下的小丫頭一番,希望能從中找到些蛛絲馬跡。
那樣一群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大剌剌地登門擄人卻沒鬧出太大的動靜,顯然身手非同一般。
他再衡量利害關系,便將矛頭指向明家與二皇子側妃明氏,這才有了今日讓方欽約出三公主的舉動。
若非顧慮明雲舞的安全,暫時不想打草驚蛇,只怕他現在人就不會是在客棧外,而是在明府了。
「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是讓我派人盯著明家的一舉一動嗎?我這幾日讓人白天黑夜全都盯著,發現明明早已沒了待嫁女兒的明家,連日來居然偷偷摸摸的采辦姑娘成親要穿的嫁衣和頭冠。」
聞言,柳素真沒有作聲,只是挑了挑眉,示意方欽繼續說下去。「還有,那位二皇子側妃最近似乎不太安分,頻頻利用各種時機和三皇子接觸,也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看來正主兒出現了!
柳素真神色一整,即便知道自己即將要對上的人是三皇子,他依然沒有絲毫的退縮。
「三公主在里頭嗎?」
他邊問邊匆匆往客棧里頭走去,有些事若想要圓滿,光靠蠻力是不夠的。
對付敵人,他不動則已,若真要動手,便要將敵人連根拔起。
而這個時候,三公主的助力就顯得十分重要了。
「嗯,到有一會兒了,看起來倒也是心急于雲舞的處境。」
兩人邊走邊講,才上了樓上的雅間,就見軒轅玫迫不及待的沖著柳素真說︰
「這幾天三哥很不對勁,我想雲舞應該是被他擄去了沒錯。」
她從方欽的書信中得知明雲舞的情況,也曉得了柳素真和明雲舞的關系,雖然有些生氣那丫頭瞞著她把柳家家主藏在家中,但如今雲舞失蹤,她也顧不上什麼騙不騙的了,趕緊把人找回來才是最要緊的。
「嗯。」輕應了一聲,柳素真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他猜得沒錯,這件事就是三皇子和明家人搞出來的名堂。
一個想要女兒能在二皇子府立足,一個想要繼承大統,便這麼里里外外沆瀣一氣,把算盤打到了雲舞身上。
而且軟的勸說不行,居然打算硬來了?
對此他心急如焚,知道那丫頭性子烈,怕她要是一時受不住委屈,會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請三公主幫我!」柳素真誠懇的說完之後,朝著軒轅玫行了跪拜大禮,誠心懇求。
軒轅玫沒有料到這向來驕傲的柳素真竟肯做到這一步,大吃一驚,連忙起身攙扶他起來。
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著柳素真,瞧他滿臉的心焦,完全沒有作偽的成分,于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明雲舞那個丫頭向來合她的心意,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希望雲舞能夠找到個如意郎君,誰知道那丫頭那麼倒霉,竟被她那已經對皇位走火入魔的三哥看上,還好這個柳素真待雲舞倒是真心實意的,把雲舞交給他,她很放心。
況且像他那麼驕傲的人,今天居然肯下跪求她,鐵定就是對雲舞真心相待了。
「你想要我怎麼幫你?」
雖然猜著了三哥將人擄走,所以她這兩天幾次借口上門想要探探明雲舞的下落,可惜總是徒勞無功。
「我想進宮面見聖上。」
「若是你想求我父皇出手,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
怎麼說三哥終歸是父皇的親骨肉,父皇對他或有猜忌,但也有父子親情,君心難測,誰也不知道若是父皇知道此事,會不會一時父愛發作,索性就將雲舞賜婚給她三哥。
「我不是要求皇上出手,只不過想去跟皇上談個條件。」
既然起因于懷璧其罪,那麼倒不如大方些,將這勢力直接雙手奉給皇上。
「你想和父皇談條件?!」因為柳素真的大膽,軒轅玫冷不防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放眼天下,有哪個人敢這樣大剌剌的說要和九五之尊談條件的?
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對,得談個條件。」
「我丑話先說在前頭,父皇最近的心情十分不好,你就不怕父皇遷怒于你嗎?」
近來儲位之爭弄得父皇心里煩透了,動不動就發脾氣,這底下伺候的人各個膽顫心驚的,生怕莫名其妙腦袋就搬家了。
「為了救回雲舞,就算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又何妨?」柳素真抬眸,深邃的眸中盡是堅定與認真。
反正以那丫頭的烈性子,能咽下被人強娶的窩囊氣才怪,到時要是真的逃不了,她肯定寧願自盡也絕對不會活著受辱。
那正好,黃泉路上,他和她還能作個伴。
「你果真是個好樣的,怪不得父皇總惦記著要你入朝為官,誰知道你始終推托,如今父皇逮著了機會,就算你沒被砍了,只怕也要再次被惦記上了。」
軒轅玫有些同情的瞅著柳素真,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朗朗一笑。
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只要雲舞能完好無缺的回來,那便值得。
再富足的日子,被拘著過了這麼些天倒也有些無聊了。
心中有些埋怨柳素真的手腳太慢,明雲舞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心中的煩躁愈盛。
她從來不曾嘗過這種滋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思念嗎?
牽掛著他,想著他在外頭是辛勤為她奔走,還是在他探知對手是三皇子之後便放手不管?
心情在這樣的患得患失中起伏著,耐性也一點點的流逝。
她決定了,若是明天他再不來,那麼她便要逃走。
只要一等她逃了出去,那麼無論是三皇子或是明家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人,都要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但……該怎麼逃呢?
虛與委蛇又或者是跳水逃生?
會這樣想是因為她諳水性,而關著她的房間後頭便是一條湍急的河道。
她知道這跳下去賭的將是命,但她寧死不屈!
只是傻采田又要怎麼安排呢?
那個傻丫頭若是知道她的計劃,絕對會嚇壞,然後再三勸阻,勸阻不成便會死命跟著她。
可采田的水性不好,帶著她,無疑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明雲舞一雙水眸骨碌碌的轉著,不一會兒關于逃跑的計劃已經漸漸成形。
「小姐,今兒個的午飯還是沒人送來呢!」采田有些氣憤的說。
早膳就沒送了,現在連午飯也不送,這不擺明了要餓死她們嗎?
「沒送便沒送吧,這些天吃著那些山珍海味,倒也覺得有些膩了,餓個一兩天不要緊,就當清清腸胃吧。」
「那怎麼行?!」她可以不吃,但是主子可是金枝玉葉,怎麼能餓肚子?那些人的做法未免太過卑鄙了。
「怎麼不行?」
這一回遭難,能不能活下去都還不好說,不過是餓個一兩頓,一點都不值得計較。
比較讓人玩味的是,前幾天對她奉若上賓,而今天卻讓她餓肚子,她不相信這其中沒有什麼算計在。
「小姐……咱們逃吧!」左思右想之後,采田決定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她心頭總是亂糟糟的,彷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要發生,為免夜長夢多,逃走或許還可以搏個機會。
听到采田的話,明雲舞有些詫異她與自己心有靈犀,正要開口,眼角余光卻瞥見窗外似乎有一個人影閃過,這做主人的不聰明,連他的下人也沒什麼本事,就算要听壁腳也得隱秘行事啊!
冷冷地掀唇而笑,明雲舞當作沒有看到那鬼祟的人影,反而轉頭輕斥著采田。
「傻瓜,逃什麼逃,咱們在這舒服得很,你放心,他們哪敢真的餓死我,要知道皇上向來看重我,要是我在這兒有個什麼好歹,那三皇子想繼承大統就是痴人說夢。」
「可是,我這幾天瞧著府里似乎是要辦喜事的樣子,若是三皇子鐵了心來硬的,那可怎麼辦?」
「不怎麼辦,反正若我真成了三皇子的妾室,絕對哄得三皇子開開心心的,然後第一個便拿明家來開刀。」
明雲舞滿意的听到窗外那冷不防的一記驚喘,原本郁悶的心情頓時舒服了許多。「我告訴你,這回明家可是押錯寶了,三皇子野心太過,皇上早有忌憚,你以為我真是不貪戀權貴,所以才堅決不嫁給三皇子的嗎?」
采田望著明雲舞覺得有些奇怪,主子平素是不會跟她說這些的,怎麼這會兒卻這樣侃侃而談,正要張口問,卻又見明雲舞朝她擠眉弄眼的,她便立時恍然大悟。
「那這回明家三老爺可不就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本以為那當二皇子側妃的女兒可以藉此一步登天,可如今卻要被三皇子連累,到時皇上若是盛怒,這明家絕對會成為代罪的箭靶子。」
「那也不過就是報應罷了,反正他們造的孽本就不少。」
主僕倆就這麼添油加醋的隨便說了一通,直到說得口干舌燥,這才心滿意足的斟茶來喝。
明雲舞滿意的看到那個偷听的人又貓著身子悄悄離去,隨即對著采田贊許的點了點頭。
她就是要說得明家人一顆心七上八下,進退兩難,他們想要折騰她,就得有被她折騰回去的準備。
第8章(1)
肅穆的御書房內,皇帝軒轅橋正在批閱一本請立太子的折子,甫看完,那折子就被他重重地往地上摔去。
這老三到底是愈來愈不安分了啊。
明明知道他對玉荷坊甚為重視,竟然還敢將主意打到那上頭去,簡直是不把他這個父皇看在眼底。
平素雖知他脾氣暴躁,可因為疼寵他的母妃,所以也對他多有寬容,可這小子倒好,拿著他的寬待胡作非為不說,這會兒還敢染指不屬于他的東西。
真是個短視近利的蠹貨!
扁憑這一點,他就不會把皇位交給他。
「皇上,三公主求見。」
眼見皇上盛怒,伺候的宮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只有跟隨皇帝多年的常公公還敢多說句話。
心知皇上向來最疼的便是三公主,往常這個時候能讓皇上消火的也只有這位主子了,所以便大著膽子向皇上稟告。
丙不期然,他話才說完,便見軒轅橋眼中的盛怒稍退,然後擺了擺手,吩咐道︰「讓她進來吧!」
交代完,他便閉上眼,養了養神,直到軒轅玫那清脆的問安聲響起,他這才睜開了眼。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軒轅橋問。
「兒臣這不是因為知道父皇心煩而夜不成眠嗎?」軒轅玫討好的說道。
案皇雖然面容嚴肅,對旁人也不假辭色,但他真的是個慈父,也就是因為心慈,才會屢屢容忍三哥那愚蠢至極的行為。
那一臉的巧笑倩兮的確是稍稍撫平了軒轅橋心頭的煩躁,他望著女兒的目光也有了些許笑意。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笑斥了一聲,開門見山的問道︰「說吧,這回又想干什麼了?」
「怎麼,兒臣難道就一定要有所求才能來見父皇嗎?就不能想著兒臣是因為想替父皇分憂解勞才來的嗎?」軒轅玫很是不服氣,一雙眼瞪得老大。
能夠成為最受疼愛的公主不是沒道理的,她很懂得該如何卸下父皇那多疑猜忌的心防。
「好吧,那你要怎麼幫朕分憂解勞呢?」軒轅橋帶著興致說。
軒轅玫卻只是故作神秘的一笑,然後朝後頭揮了揮手。「兒臣呢,只怕沒那麼大的能力為父皇排憂,可是這個人一定有。」
她的話聲剛落,柳素真便已經走上前來,撩開衣袍跪下,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
「草民柳素真,叩見皇上。」
「是你」
本以為生**玩的女兒頂多帶個什麼奇能異士、民間雜耍的來哄他開心,沒想到帶來的卻是這個人。
「父皇,這個人說有事要和您說,女兒知您向來愛惜他的才能,所以就帶著他來了,望父皇寬恕兒臣未事先告知的罪。」
軒轅橋抬頭,沒好氣的瞪了軒轅玫一眼,這話說得好听,可是誰不知道這天都皇朝上上下下,唯一一個不怕他的,就是她這個任性率真的三公主。
「柳素真,你為何來見朕?」
「草民來送禮。」柳素真抬頭,目光真誠的說道。
「送什麼禮?」軒轅橋好奇了,他很想知道柳素真能送出什麼禮來。
最近老三鬧騰的那一出他不是不知道,畢竟這一回老三的動靜太大了,而且還剛剛好動的是他向來看重之人。
對此,其實他心中十分不悅,只是想著總得給自己的兒子留些臉面,所以才隱忍不發。
除此之外,他也不無考驗柳素真的意思,他想知道面對皇權壓制,柳素真會怎樣擺脫困境,好讓自己抱得美人歸。
「啟稟皇上,草民是要來獻上玉荷坊,以及柳家的鹽引。」柳素真不疾不徐的道,彷佛自己送上的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
「你說什麼?!」猛然听到那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軒轅橋還以為自己听錯了,于是沉聲再問。
要知道,這玉荷坊之所以有辦法知曉各方情報,靠的就是遍布皇朝那些大大小小的分店。
有時他們獲取情報的能力,就是連他手下的精銳密探也很難比得過,所以他和老三才會這麼想要得到。
再加上柳家的鹽引如若歸還,那麼便能為國庫再添上點柴薪,這兩樣東西還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坎兒里。
「草民是要送上柳家的鹽引條子和玉荷坊。」皇上有令,柳素真從善如流的再說了一次。
「柳家我當然知道是你做的主,可那玉荷坊怎麼可能是你說送就能送的?」
「皇上,草民與明姑娘早已訂下終身,她既是草民的妻子,那麼草民自然可以代她處置產業。」
「可是朕並沒有听說你們要成親了,可有憑有媒?」「無憑也無媒。」因為來不及。
「胡鬧,既然無憑無媒,她怎麼就成了你的妻子呢?這話傳出去可是會壞了明姑娘的名節的。」
「雖然無憑無媒,可是草民與她生死相契,皇上如若不信,大可以召她進宮來問個清楚。」
反正他們的父母皆早逝,兩人又都是能當家做主的人,他也相信若雲舞進得了宮,必會贊同他的做法。
「你……」軒轅橋啞口無言。
柳素真還真是好樣的,私訂終身這種事,怕也只有他敢在自己的面前說得那麼理藍氣壯。
扁憑這點,他就欣賞他,只可惜這小子滑溜得很,根本不願參加科考,就連自己幾次三番暗示想要讓他入朝為官,也被他裝傻逃過。
如今他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如此良機他自然要好好把握。
「送上這兩樣東西,你想求什麼?」
「唯一所求便是雲舞毫發無傷。」
听了這個要求,連軒轅橋也忍不住咋舌,要知道這鹽引撐起的可是半個柳家的生計和榮光,而他居然為了一個女人,眼也不眨的就這麼不要了?
听過為美人折腰的英雄,可卻從來沒見過愛美人勝過一切的,見他表現得如此痴情,軒轅橋不禁想要好好試探一番。
「那朕若是不收下這份大禮呢?」
「那也無妨,反正草民與她姻緣已定,黃泉路上必定相伴。」
只是要死之前,會怎麼掀翻這片天,那就不在他的考慮之內了。
「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草民認為值得。」他回答的毫無猶豫,斬釘截鐵。
那一擲千金的氣魄,讓軒轅橋心里忍不住贊嘆了一聲,覺得這明雲舞還真是好福氣。
在長嘆了一口氣之後,他緩聲對著柳素真說道︰「朕的兒子不多,雖然有的成器、有的不成器,可無論好壞與否,終究也是朕的兒子。」
「若非情非得已,謀殺皇親的事草民自然也不敢做。」
這背後的意思就是如果真到了情非得已的時候,就算是皇子,他也敢殺!
「你……」听到柳素真的話,軒轅橋雙目圓睜,狂怒之色立現。
可即便如此,柳素真依舊是眼觀鼻,鼻觀心的,鎮定自若的等待皇上最後的決定。
這是一場攸關生命的豪賭,只要贏了,便能為他們倆多掙得一分生機,所以他不能心急,只能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與皇上對峙。
一片窒人的寂靜籠罩在整個御書房之內,連向來膽子最大的軒轅玫也不敢開口多說什麼,只能緊張的手心直冒汗。「朕可以殺了你。」
像柳素真這樣的人才殺了雖然可惜,可是自古帝王,又有哪個不是踩著尸體和鮮血往上爬的?最重要的是,皇室的權威絕對不容人挑戰!
「那麼草民建議皇上最好現在就殺了草民,否則若是雲舞真的殯命,那麼草民必定會為她報仇。」
他沒說的是,若是真殺了他,最好也不要獨留明雲舞,否則以那女人的任性,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以命相脅,他的命興許不足惜,可一旦皇上為了護子而殺了他,那麼此種做法無異是是非不分,民心必然異之,這絕對非天都皇朝之福。
軒轅橋看他似乎真的可以為了明雲舞不顧一切,不由得有些動容,剛才的怒火也隨之消失。
罷了罷了,不過就是個女人嘛,柳素真又這麼有誠意的拿了玉荷坊和鹽引來交易,他犯不著跟未來的情報網及銀子過不去,更何況老三這次真的太過分,把人家苦主未來的夫君都逼得來告御狀了,他這個皇帝也不好再睜只眼、閉只眼,免得天下百姓指責他教子不嚴又不明事理。
「既如此,朕收下你的大禮了,你退下吧。」
「草民謝主隆恩!」
原來快要餓死的滋味是這樣的?
本以為自己的離間計會有用,可誰知道那明清遠竟是打算一條黑路走到底了,不但擅自替她置辦了嫁妝,連送來的食物里也加了料。
打從第一回采田吃了幾口便渾身泛力了一整天之後,她就再也不敢踫他們送來的任何飲食。
這頭幾天還好,她還能忍得住,隨時觀察著周圍情況,想要找到時機好偷溜,跳河是下下之策,非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這麼做,畢竟她還想和柳素真團聚。
可到今天已經是第三日了,她的手腳有些發軟,臉頰也消瘦了許多,若再這麼餓下去,只怕到時候就算柳素真來了,也只能看到骨頭一副了。
明雲舞正心煩著,誰知道那軒轅冷突然一臉憤怒的走了進來,才進門,二話不說便沖到她面前給了一耳光,她夾槍帶棍的諷刺話語都還沒有出口,細嫩的臉頰上便泛起了一陣熱辣辣的痛。
吃了這巴掌,向來習慣以牙還牙的她卻沒有暴怒,只是無動于衷的瞧著他,眸底甚至漾起了一抹笑意。
會讓這個向來不可一世的皇子這樣震怒,一定是他在外頭吃了癟,而且既然是找她撒氣,那麼這個讓他吃癟的人定是柳素真了。
這倒是這陣子以來,唯一的好消息啊。
對于柳素真的信任是她想要一撐再撐的原因,若不是為了等待他實現他的諾言,她又何必在這苦熬?
畢竟跳河逃走可是有風險的,要是到時真的有個什麼萬一,她怕是只能找閻王哭了。
「你笑什麼!」
啪地一聲,又是狠厲的一個巴掌甩上她的頰畔,明雲舞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不但泛著熱辣辣的痛楚,並且還在瞬間腫脹起來。
「三皇子這是在外頭受氣了?」她眼中笑意依舊不減,語氣听起來還十分輕快。
「你這個賤女人,是在幸災樂禍嗎?我告訴你,我現在就讓生米煮成熟飯,看你嫁還是不嫁!」
風暴驟起,望著軒轅冷眸中那勢在必行的狠意,向來天地不怕的明雲舞心中也忍不住起了一絲懼意。「你、你想干麼?」
嘴唇噙著一抹冷笑,似乎是在嘲笑著她這個愚蠢的問題,只見他大手一揚,明雲舞的衣襟立刻被扯開。
罷從內室整理好床榻,正準備出來陪主子說說話的采田,才掀了簾子便看到這一幕,當下驚叫了一聲,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沖上前去,想要將盛怒之下的軒轅冷扯離主子的身邊。
「找死!」
大手不耐煩的一揮,要不是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明雲舞扯住了采田的衣袖,止住了她的跌勢,只怕這回她就算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了。
這樣的主僕情深對目空一切的軒轅冷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只見他又一步上前,想來是想先解決掉采田這個麻煩,然後再好好處理明雲舞這個正主兒。
看來,這回柳素真是真的觸怒軒轅冷了。
明雲舞深吸了一口氣,趁著將采田護到身後的時機,俯耳對她說了一句,「等會我叫你跳,你就跳。」
交代完,不等采田有任何的反應,明雲舞就用背推著采田緩緩地往窗邊退去。
膩了貓捉老鼠的游戲,軒轅冷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父皇的旨意已在半道上,若非他在宮里安插了幾個耳目,哪有辦法提前知道父皇竟會讓柳素真領著大批禁衛軍前來宣旨。
哼,說好听是宣旨,其實就是來逼他就範,讓他交出明雲舞。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多時的籌劃就這麼毀于一旦,此時的他就猶如困獸,想要奮力做最後一搏。
「我告訴你,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得成為我的女人。」得到她已經變成了一種執念,軒轅冷知道自己的舉動會徹底觸怒父皇,可是他控制不了。
終于,在左閃右躲之後,明雲舞來到了窗邊,她能感受到采田的身子抖個不停,其實她也很害怕。
忍不住回頭探看窗外那幾乎深不見底的河流,閉了閉眼,然後用冷靜的態度對著軒轅冷說道︰「你該知道,若是你真的傷害了我,皇上定不會饒你。」
「你不過是個卑賤的女人,而我則是皇子,你說,父皇是站你那還是站我這呢?再說了,我只要在要了你之後給你一個名分,想來父皇應該也不會說什麼吧。」
只要趕在聖旨抵達之前,他就算做了任何事,也可辯稱不知情,甚至還可以將事情全都推到這個女人的身上。
「你……」明雲舞還想說什麼,但盛怒之下的軒轅冷哪里有一絲半毫的耐心听她說話,只見他又逼近了幾步。
「廢話少說,今兒個本皇子一定要嘗嘗你的滋味,若非銷魂,柳素真又怎麼甘心將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鹽引親自還給皇上,又將玉荷坊給了出去?」
听到軒轅冷的話,明雲舞原本驚懼惶然的心頓時竄過了一絲暖意,他並沒有辜負了她的信任。
既然他能這麼做,那麼若是她真逃不過這一劫,他應該也會為她報仇吧?
這樣就夠了。
她和采田抵著窗台,再也無路可退,明明她都已經听到了不遠處傳來的陣陣騷動,明明只要再多撐些時間,她與他便能相見,可是她撐不住了。
如今軒轅冷鐵了心,就算柳素真能夠及時趕到,她的清白只怕也已經毀了。
她這條命就算便宜了閻王,也絕不能便宜了他!
明雲舞心下一橫,霍地轉身,扯著采田就坐上了窗台。
「你想干什麼?」
「我寧死也不會讓你踫上我一根手指頭。」
說完,明雲舞看著那幽深的河水,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便扯著采田往下跳。
第8章(2)
「雲舞!」
一記撕心裂肺的喊叫聲破空而來,她猛然回頭,便看到柳素真那驚駭萬分的神情。
唇畔緩緩地泛起了一抹笑容,若是無緣再見,她只希望自己在他心里面留下的是最美的那一面。
靶覺到自己的身子正快速的下墜,她仍是貪戀的想要多看他一眼,所以她一直睜著眼,看著他沖到了窗子旁,無助地伸著手,卻拉不到她。
在她身子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強勁的水波撞擊讓她感到片刻的頭暈眼花,手腳也有些使不上力。
丙然沒那麼簡單啊……就算她再諳水性,但硬生生餓了三天,到底還是有些體力不支。
可就算這樣,無論如何,她也得給采田一線生機才行。
于是她奮力睜眼,然後四下尋找采田,好不容易看到采田那身嫩黃色的衣裳浮在水面上,便急急地朝她游了過去,伸手拉住人便死命的往岸邊游去,好不容易到了岸邊,她奮力地將采田推上了岸。
正當她也想爬上岸時,卻已經沒了力氣,偏偏這時她的腳又被河中的水草給纏住了,怎麼也掙扎不開。
看來這回是再難逃出生天了。
仰望著天上的雲朵,她似乎听見了柳素真吶喊的聲音,即使急切,但他的聲音依舊這樣好听。
明雲舞無力地放棄掙扎,滿足地閉上了雙眸,任由自己緩緩地沉入幽深的河底……
一種撕心裂肺的痛從柳素真的心里爆開,開始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原本幽深的眸子此時此刻布滿血絲,還帶著嗜血的光芒,帶著「擋我者死」的狠戾,他轉過身,朝著還不知死到臨頭的軒轅冷走了過去。
「放肆!」
本來還想端著架子,但見柳素真那迫人的氣息朝他逼近,軒轅冷連忙揚聲喝斥。
誰知柳素真理都不理他,高大的身形像是索命鬼差,一步一步朝他逼近。他又失去她了。
就像那天一樣,他再次因為來不及而失去了她。
他怒目瞪著軒轅冷,手中的長劍想也沒想的就朝著軒轅冷的身子刺了過去。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這一向是她秉持不變的堅持,現在她走了,他便要為她做到。
完全沒有料到柳素真會像是瘋了一般攻擊他,原本吃定這些平頭老百姓的軒轅冷猝不及防,直接讓柳素真在他的左胸刺了一個血洞。
軒轅冷怔怔地看著不斷汩汩冒出鮮血的傷口,一種瀕臨死亡的恐懼徹底淹沒了他。
彼不得找柳素真算賬,怕死的他只是放聲大吼著。「宣太醫……快宣太醫!」
面對他這完全失了皇子身份的驚懼,柳素真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扔下了手上的劍,再度朝方才明雲舞一躍而下的窗台走去。
發現他的狀況不對勁,落後一步趕到的方欽忙扯住他,問道︰「你這是在干什麼?」
「我要去陪她,別看她總是張牙舞爪,其實她是很怕黑的。」
俊逸的臉龐帶著淡淡的笑容,柳素真的語氣有著濃濃的寵溺。
「你瘋了,咱們現在該做的事是派人下去救她,只要她還有一線生機,咱們就不能放棄。」
會有嗎?
他親眼看著她沉了下去,沒有浮上來,人可以多久沒呼吸?他不以為她的福氣有那麼大,可心頭又忍不住浮現了希冀。
「她一向是個挺有福氣的人,每回都能逢凶化吉,這次也一定能的。」
緊緊扯著柳素真的衣袖不肯放手,因為方欽毫不懷疑,一旦他放開手,這個男人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往下跳。
「是嗎?」
向來精明的柳素真此時茫然得像是個孩子,而方欽的話就宛如一塊浮木,讓他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仍想要死命抱著,不願松手。
「當然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愛嚇人了,一定不會有事的,要是你這一跳,她沒死,而你卻死了,那怎麼辦?」
茫然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雖然柳素真明知道這樣的機率少之又少,可是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他都不能放棄。
她一向是最頑強的!他應該對她有信心才對。
深吸了一口氣,他旋身往外走去。
方欽見著他那不再虛浮的步伐,這才稍稍放下了心,悄悄地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其實那些話是哄人的。
這條河水這樣端急,即便是深諸水性的漢子也不敢輕易下水,雲舞那樣一個弱女子,又怎麼可能逃離河神的魔掌。
可他若不這麼哄著,又能怎麼辦呢?
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柳素真隨著雲舞而去吧,若是雲舞泉下有知,應該也會贊同他的謊言吧?
以前「行尸走肉」這四個字對方欽來說,不過就是書上看過的一句話。
如今望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男人,他才深深知曉這四個字背後的絕望與哀痛。
當初他壓根沒想到,自己那一句哄人的話竟然會被人奉為圭臬地執行著,而且怎麼也不肯放棄。
柳素真不眠不休,這十幾日來,他幾乎是日日守在河邊,派去尋人的人馬一波接著一波,耗費了家財無數,就連柳家族老們相勸,他也不願放棄。
不過除了找人之外,他也沒忘記要替明雲舞報仇。
短短的幾日之內,他便找齊了所有不利三皇子的證據,讓人送到了皇上的桌案上。
他做的這一切,都只為了一個女人——明雲舞。
方欽嘆了口氣,這樣一個痴情種,連他堂堂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動容,相信雲舞若是泉下有知,應該也會心疼這樣的他吧。
雖然感動于柳素真對表妹的深情,但他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這樣糟蹋自己,所以他現在唯一能為雲舞做的,就是照顧好柳素真。
想到這里,他想追上前勸柳素真不要再堅持了,雲舞失蹤了那麼多天,早已生機渺茫。
可是他才剛抬腳,身後便傳來了采田的聲音。「欽少爺……欽少爺!」
听到那聲聲呼喚,方欽只好停住腳步,回頭就見大難不死的采田疾步走了過來。
這又是另外一個傻瓜,方欽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明明讓她在家里休息,不要過來了,沒想到她還是不管不顧的拖著病體非要過來。
唉,這一個兩個的,怎麼都是這樣的任性呢?
雖然心里氣急敗壞,可就沖著采田的忠心,他倒也不會真的對她端起主子的架子,只是忍不住沖著她叨念道︰「不是讓你在家歇著嗎?你還來干什麼?」
雖然受了斥責,可是采田沒有半分的畏縮或沮喪,她近來總是無神的雙眸如今異常的亮,迫不及待地對方欽說道︰「小姐或許還沒死!」
「你說什麼」
喝問的不是方欽,而是原本了無生氣的步行而來,卻在听到這一句話後來了精神的柳素真。
沒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時,他只覺得孤單是正常的,所以一個人也能自由自在,怡然自得。
可偏偏他遇到了她,那個在他生命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又闖入得理直氣壯的女子,令他初嘗了愛人的喜悅,于是一朝失去,他便再也無法忍受孤單。
如今乍聞她還活著,原本早已死寂的心在這一瞬間飛揚了起來,他目光炯炯地看著采田,眸中帶著濃濃的希冀。
「是咱們南方鋪子傳來的消息,說是有人拿著小姐的玉印上門求當。」
「是雲舞嗎?」
「倒不是小姐,而是一個小伙子,說是要當了那顆玉印,替人請大夫。」
那塊玉印一向是被小姐貼身收著的,如果玉印出現,那就表示小姐沒死的機會很大。
不過那當玉印的小伙子說是要替人請大夫,那是不是代表著雖然小姐沒死,但是情況或許並不好?
她會這樣想,柳素真自然也是這樣想的。
只見他默不作聲地朝著岸邊人群聚集處走去,向來閑適的腳步愈走愈快,彷佛恨不得能立刻飛到有明雲舞在的地方去。
柳素真眨眼間上了馬,毫不遲疑,甚至急到連問問究竟是哪間鋪子傳來的消息都沒有,就這麼策馬離去。
將馬鞭揮得飛快,這一次,他不要再來不及了!
他發誓要是找著了她,他這一輩子都要把她給栓在褲腰帶上,他去哪她便只能去哪。
那種一個人的孤單滋味,他一點也不想再承受了。
望著那策馬離去的身影,方欽沒好氣的搖了搖頭,卻也是幾步上前,接過下人們送上的馬鞭,然後翻身上馬。
無論那個人是不是表妹,他都得去瞧瞧,否則柳素真這次滿懷著希望而去,若到頭來那人不是雲舞,只怕如今早已經形容枯槁的柳素真經不起這樣的打擊……
從沒想過還有機會再瞧見他。
一個滿身狼狽,再不似謫仙的他,可這樣的面容卻深深地刻進了她的心里,只怕一輩子也難忘記。
她貪戀的看著他的眉、他的眼、他身上的每一寸,看到他那亂糟糟的發,又看到他那皺巴巴的衣服,渾身還有像是在醬壇子里頭腌過的臭味,最後她卻滿足的發出了一聲嘆息。
活著,真好!
即使那聲嘆息那樣的輕,依然驚醒了睡不安穩的柳素真。
才睜眼,他便忙不迭地看向她,然後看著她睜開的眸子,他的眼驀地浮現了一抹淚光。
「你醒了?」他啞著聲說道,語氣溫柔得像是能滴出水似的。
那溫柔頓時逼出了明雲舞的淚意。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落下,可是笑容卻也在她菱角似的唇畔輕綻。
她又哭又笑了好一會,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那個軒轅冷怎樣了?」
還真像她的性子,因為她的這個問題,柳素真不禁朗聲大笑,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把他的心填得滿滿的。
「我刺了他一劍,雖沒刺死他,但太醫說傷了筋骨,牽連到左手筋脈,怕是左手要廢了,另外我搜羅了關于他的罪證,上呈給皇上,如今他被皇上圈禁起來,這輩子想要榮登帝王之位已是不可能了。」
「嗯,很好!」明雲舞滿意的點了點頭。其實她還是有點不滿那家伙還活著,可也知道這是他所能做的極限了。
為此,她感謝他。
沒一會兒,她想到了那可惡的明清遠夫婦,于是又問道︰「那明清遠他們呢?」
「皇上查出明清遠的女兒和三皇子有勾結,已命二皇子休了她,至于明清遠等人則被抄了家,當年你被侵佔的那些家產,皇上已經著令通通發回。」
那些證據自然也是他雙手奉上的,還有明家的敗亡更是他一手主導。
听到他果然不負期望的替她報了仇,明雲舞自然笑得很開心,忽然間她很想念他的懷抱,于是掙扎著想要起身。
看著眼前這個不安分的女人,柳素真莫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之後便翻身上了床,將明雲舞結結實實地擁入了懷中。
從他身上蔓延過來的溫暖讓她滿足的輕嘆了一口氣,單手把玩起他的衣領,幽幽的說︰「對不起!」
即使他什麼都沒說,但看著本來玉樹臨風的他變成如今這邋遢的模樣,明雲舞也知道他受了不少的苦。
柳素真伸手握住了明雲舞放肆的柔荑,然後抬起了半邊的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是我該說對不起,總是晚了一步,才害你受了那麼多的苦。」
他永遠沒法忘記,她尚未醒來之時,那種氣若游絲、命懸一線的模樣,在那一刻,他是多麼痛恨自己的大意。
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永遠失去她了,他知道這樣的恐懼和懊悔這輩子都會跟著他,但他不在意,他就是要自己牢牢記得這錐心之痛,往後再也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舍不得他這樣內疚,明雲舞輕輕地搖了搖頭。「傻子,誰會知道他們竟然敢謀算到本姑娘頭上。」
「說到這,我把玉荷坊送給皇上了。」見她心情挺好,柳素真連忙坦白。
沒想到這個一向嗜錢如命的姑娘竟然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然後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說道︰「那正好,我也煩了那些人總是一雙眼楮直盯著我瞧,以後我就賴著你,你得養我一輩子,誰叫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傻愣愣地望著她,到底是誰說她嗜錢如命的?若是真嗜錢如命,听到他送走她一手建立起來的心血,只怕早就從榻上跳起來同他拚命了。
可她卻只是眼兒柔柔、眉兒彎彎地沖著他笑,笑得他的一顆心發軟。
還好,沒有錯過!
緊緊地將她擁入了懷中,柳素真恨不得讓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咱們成親吧!」他在她的耳畔低語道。
以為會見著她紅著臉、扭扭捏捏的模樣,可偏偏明雲舞老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定定地瞧著他好一會兒,便堅定地點了點頭。
得到她的應允,柳素真欣喜若狂地俯身,精準地餃住了她的紅唇,以吻封緘在嘗到她那甜得讓人心口發燙的蜜津時,他腦海中忍不住浮現了當初她居高臨下讓他簽下賣身契的那一幕。
這回果真是賣了身,而且一賣還是一輩子,但他卻甘之如飴!
番外一︰玉荷坊的嗆辣主事
艷陽高照,那悶熱高溫曬得人心煩躁,便連園子里那些原本開得燦爛的花兒們似都低下了頭,顯得毫無生息。
唯有明雲舞絲毫不怕那高照的艷陽,兩手提著裙擺,也不讓丫鬟替她撐著傘,自顧自的疾步穿過園子。
瞧她的路徑,似乎是要出門去。
她那完全沒有閨秀風範的舉手投足落在方府下人眼里,自是引來下人們的竊竊私語,只不過眾人說歸說,對于這個表小姐倒是不敢怠慢半分。
誰都知道,這個剛認親的表小姐很得方家主子們的寵,無論是老爺、夫人,還是家里的少爺們,個個都疼她入骨。
是以方府的下人們都知道,在府里得罪了誰都不打緊,可一旦怠慢了表小姐,那麼小則杖責一頓,大則發賣出去。
前幾日,就有幾個嘴碎的家生子暗地里因為看不起表小姐的粗魯,私下議論了幾句,卻被欽少爺意外听見了,結果欽少爺大發雷霆,不但每人重責五十大板、全都發賣出去,且連那幾個家生子的家人也一並發賣。
這麼一立威,方府里哪還有誰不知道這個剛認親的表小姐是府里地位最高的主子呀。
所以這會兒見表小姐就這樣大剌剌的要出門,雖然下人們覺得于禮不妥,可都不敢出言阻止,就連管二門的婆子也不敢攔,只能焦急的朝旁人遞眼色,努力使出拖字訣,就是變著法子不讓表小姐出門,只差不敢明目張膽有絲毫不敬。
「讓開!」
對于看門婆子的噓寒問暖,一開始明雲舞還有些耐性應付,可隨著時間過去,她又哪里會不曉得這看門婆子其實是在等能管事的救兵前來阻止她出門。
想到這里,明雲舞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龐倏地冷了。
對于能與姨母相認她是很開心沒錯,尤其是在經歷了那些人情冷暖之後,她其實更懂得發自真心的愛有多麼可貴。
可是,如今的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若她想完成自己的願望,就不能守著後院那四四方方的藍天,不可能當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表小姐,您這樣奴婢很為難啊。」婆子見她發怒,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終究心不甘、情不願地退開了幾步。
「若是有人責怪你,你便說是我堅持的就行了。」見她肯讓路,明雲舞倒也不是那種愛欺負人的主,于是軟言朝著那張皺成一團菊花的苦瓜臉道。
對于主子們的體貼,婆子自是感激,可到底惶恐,不料沒一會兒便見婆子的雙眸發亮。
明雲舞順著她的視線往後看,便見方欽邁著大大的步伐而來,笑容可掏。「表妹這是要去哪兒?今兒個表哥得空,倒是可以專程陪你去走走。」
「不用了。」對于方家兄弟的熱情,尤其這個熱情過頭的二表哥方欽,明雲舞向來知道怎麼對付,冷言冷語就對了。
況且她今天要去辦的事,可是籌謀許久,不能讓方欽擔誤了。
雖然姨父家族里也有當官的,若是方家能早些時候找著她,那麼她自是可以高枕無憂的做回她的大小姐,報仇的事就讓姨父和表哥這些爺兒們去處理便行。
可偏偏近來她听到一個消息,她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三叔竟然花錢打通關節,最後讓女兒順利成了二皇子側妃。
自己的仇人有了那麼強而有力的靠山,她自然得要更加用心籌劃,並要累積自己的實力,這樣才能在不累及姨母一家人的狀況下,扳倒明家那些豺狼虎豹啊。
「小舞兒何必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向來心善,肯定不願見我被娘親罰跪祠堂吧?」像個牛皮糖似的,方欽近了明雲舞的身邊就不肯走了。
這會無論明雲舞怎麼瞪他,瞪得眼珠子都發酸了,他還是像棵大樹一樣的杵在自己身邊。
眼看著時間快速流逝,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走,只怕一切謀劃便要化為烏有,只好稍微讓了步。
「表哥若是不怕得罪三公主,那就跟我走吧。」既然方欽自己要黏上來,趕也趕不走,她也只好拉他入伙了。
其實想想,今天這事多一個人當參謀也好。
「三公主?!」劍眉一挑,方欽終于察覺到自家這個好不容易尋回的表妹似乎不單純只是想去晃悠晃悠而已。
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一手扣住了明雲舞的手臂,倒也不敢用力,只是拉著她往最近的小院屋子走去。
一進了屋,方欽便正色問明雲舞,「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對于這個打不得、罵不得的表妹,方欽心里其實是很心疼的,雖然出生時也是富貴命,可最後年紀小小廣要孤身打理著被掠奪得所剩不多的產業,得自給自足,也頗教人不舍。
因為這樣,所以他娘特別內疚,總說當初若不是她的脾氣硬,因為妹妹不願听家里安排嫁給一個安穩的世族大家,還偏偏喜歡上明暢溪這個商人,讓她一時氣得與妹妹斷了聯絡,那麼雲舞也不會被明家那群豺狼虎豹欺負至此。
好不容易,等他們終于找到了明雲舞時,只見她堂堂一個明家大小姐還得拋頭露面經營大房剩下的營生。
雖說不至于餓著冷著,卻也和他娘以為的不同,看在眼里不知有多心疼。
這段日子,他娘對舞兒的好,讓他們這幾個兒子都忍不住要吃味了,還好舞兒雖外表總是冷冷淡淡的,其實最是心軟良善又乖巧體貼的,讓他們幾兄弟也忍不住愈來愈寵她。
如今,他們方府上下包含他那嚴肅的爹親,都將這表妹當成掌上明珠一般疼惜,是以他若不將人保護好,肯定要被其它人扒掉一層皮的。
「我要報仇!」對于他的問題,她很言簡意駭的給了四個字。
「我知道你要報仇,但這關三公主什麼事?」
「我要報仇卻不想連累姨父、姨母和你們,所以我得靠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建立起一個賺錢的管道,以及一個專屬自己的勢力。」
雖然年歲尚輕,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個什麼事都不知道的閨閣千金,她很清楚自己得要擁有什麼才夠資格報仇。
目前看來,她最需要的是勢力,一個龐大的勢力,不過想擁有這樣的勢力也需要有人在後頭給她當靠山,而個性颯爽的三公主便是她認為最適合的人選。
打這個想法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後,她就一再琢磨親近計劃,最後才拍板定案。
「不行!」方欽想都不想的咬牙拒絕,清楚表現出他的不贊同。
凡事若是扯上皇親國戚就是麻煩,所以他不能讓表妹去冒這樣的風險,若是一個不小心掉了腦袋,那他娘肯定要傷心死了。
顯然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她也不生氣,反倒慢條斯理的抬頭,緩緩地說道︰「表哥,你今兒個如果不讓我出去,事情還是會發生,可沒我在場,保不準那些人下手不知輕重,若是他們出了岔子,我沒了命不打緊,若是連累了方家,不用你說,我就沒法活下去了。」
雖然嬌嫩的嗓音听不出半點威脅之意,可望著她那認真的神情,方欽就忍不住地背脊發涼。
莫名的,他就是相信她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
在靜靜凝望她好一會後,方欽終于還是投降了,頗為無奈地說道︰「說吧,到底要怎麼做?」
「今天三公主要出宮。」
「然後呢?」
「既然貴人想要微服出宮,想要體驗尋常百姓的生活,我自然要為她安排一出好戲。」
為了今天,她先是花了五百兩銀子透過管道買通一個宮女肯為她遞消息,然後又花了五百兩銀子請了幾個刺客準備好好款待三公主。
要刺殺皇親嗎?
她可沒那麼膽子,再說她跟三公主也無冤無仇,她只是打算來個英雌救美。不過既要出手相救,就得救得恰到好處,至于救命之恩怎麼還,那就是要頗受皇寵的三公主許個諾,保證她從今以後在京城可以橫著走。
她打算替她名下的玉荷坊新增一項買賣,而這項買賣若有了三公主當靠山,那麼她就不怕旁人找麻煩了。
「你可真是大膽。」只听她說了這幾句,方欽就知道她賭得很大,偏偏照她的意思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是以,這會他硬著頭皮也得幫她一把了。
方欽黑著臉扯著明雲舞走人,而他也不知道該說是明雲舞運氣好,還是他的運氣不好。
他們趕到了安排好的出事地點時,就見眼前一片紊亂,在他來不及阻止時,明雲舞就一溜煙地沖到了因為護衛們左支右絀而被刺客盯上的三公主面前。
忽地一把亮晃晃的大刀結結實實砍上了明雲舞的手臂,只見鮮血在空中劃出一朵艷麗血花。
方欽還來不及有反應,明雲舞卻已經順勢倒進三公主的懷里,笑著同三公主說道︰「我救了你一命,你看起來像是個金枝玉葉,你的命應該很值錢吧?」
那話听得軒轅枚鳳眼圓睜,一臉不敢置信。
看著眼前的一切,方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誰知道三公主也是個妙人——軒轅玫扶起明雲舞那強忍著痛楚、有些搖搖欲墜的身軀,笑意盎然的說道︰「值錢,我的命自然很值錢,我還可以保你一世平安富貴。」
因為經歷這次的事,這兩名個性迥異的女子意外的合拍,三公主對明雲舞更是出乎意料的有求必應,每每明雲舞惹上麻煩後,只消一封書信,三公主便會不遺余力地償還救命之恩。
相處久了方欽才知道,自己這個表妹也不全然的善良體貼,基本上那是對家人的樣子,對外人啊,她可是毫不留情,只要是被她視為有價值的人,她便會使出渾身解數的讓那人欠著她,且愈是身份高貴的人便欠得愈多,最後只能乖乖受她驅使,而隨著欠她的人愈多,玉荷坊的實力也就愈大。
有時便是單單望著明雲舞,方欽仍會覺得自家娘親果然是老眼昏花了,到底怎麼會覺得表妹是個心地柔軟的孩子呢。
她明明一點兒都不善良可欺好嗎?若是天真純善的主,能一手操持玉荷坊這樣的營生嗎?
番外二︰一切事情的開端
普陀山,天佛寺。
小小的院子里頭塞了兩輛車馬和六個婆子丫鬟,顯得有些擁擠,他們個個訓練有素的卸貨,而打點膳食的婆子們正忙著從馬車上取出膳食。
雖然這回出門前,柳素真已經交代了要輕車簡從,可饒是這樣,卻還是帶了這麼一串人出來。
柳素真透過窗子望著那些個下人,眉頭微微的皺起,但也只是一會兒的工夫,他的注意力就拉回了正事上頭。
見主子望了自己一眼,長隨亞冬便機靈地說道︰「啟稟爺,那廖總管使人來回話,說是鹽引已經取得,還有江南的米價也已經依照爺的意思降了三個銅錢,南方因為今年雨量太過充沛,導致桑葉長成不好,桑蠶的吐絲也不如預期,所以真絲的收購價漲了許多,至于南面的茶山,今年的采收量倒是高于預期,另外寶桑閣的金價也往上提了不少……」
听著亞冬細數各家商鋪管事的回報,柳素真卻有一半的注意力莫名地飄到了妻子肖天恩的身上。
對于這個依父母之命所迎娶的妻子,雖是門當戶對,但自己對她向來是敬重多過于愛憐。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她好好說過話,所以這回她如此小意的要求自己陪她上山進香,說是想要求個屬于他們倆的子嗣,讓他頗感意外。
對于她的用心,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對她,他就是生不了那些人口中的濃情密意,反倒大部分心思都落在了家族的生意上。
要知道,雖然柳家在雲州是個根深蒂固的百年家族,族里的生意經過幾代先人的努力已經遍及各行各業,但仍有拓展空間。
近來他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甚至插足了金銀的買賣,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連睡覺的時間都少得可憐。
如此一來,陪著她的時間就更少了,所以這回她既開了口,即使覺得有些勉強,他還是答應了。
這不,才一上山,他就得先處理公事,心里頭倒還真的覺得有些對不住妻子。
他略微想了想,便對亞冬說道︰「這些事兒明天再處理吧,你去問問夫人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我與夫人共進晚膳,至于其它不相干的人就趁早打發下去休息吧。」
雖然他平素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她,可是既然她想要孩子,那麼他自然也該盡一份力吧,算是補償她平日里的寂寞。
今兒個就不理公事了,專心陪陪她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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